5.4于宁波阿正,第一次完整地看完《悲情城市》,有些电影天生适合大银幕安安静静、全身心地沉浸,从电影创生伊始的黑匣子便旨在打造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私密空间,放映场所从咖啡厅、游乐园几经周转,最终拥有了独立空间:封闭、绝对安静、禁止一切光源,唯一的那束光穿过无数人的大脑投射到巨大的电子介质上,齿轮交啮、胶卷作周而复始的圆周运动,编织一个90分钟的梦。
当然,《悲情城市》是一场163分钟的南柯旧忆,褪下教科书里泪眼遥望的同胞面纱,海峡对岸的故乡挣脱出小学课文的字里行间现出真容,闽南语不亲切,甚至凶狠,却带着与生俱来的亲密。
大哥、宽荣无一例外愤愤地骂道“奴化?是我们台人自己贱吗”“一会是日本人,一会是中国人”,所谓宽容,那么激进、勇猛、躬亲力行的一个知识分子,倒也像是导演的刻意为之。中国人历来是寻根的,老去要落叶归根,死要马革裹尸还,“生离祖国,死归祖国。死生天命,无想无念”,生长在台湾的国人历经着何等尖锐的身份迷失,从1895年被晚清割据日本,整整五十年的殖民统治,他们同日本人交往,掌握流利的日语,连说本地方言时都夹杂着日语词汇。苦心孤诣驱逐日军,反被“奴化”当头一棒,可悲,可叹!
身份迷失如同潜浮的幽魂盘旋宝岛上空世纪之久,直到8.90年代,杨德昌的台北巨轮仍载不下混迹底层的帮派人士,也载不起借助经济腾飞之浪迈向中产的都市男女。身份认同不仅仅是一个词,或是一面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它构建在生于兹长于兹的文化基因之上,辅以身体在场的机械记忆,佐之血脉中的亲缘地缘。因着它的具象,私人化,不存在固定的标准轮廊,三块拼图还需彼此咬合。我时常想,做研究做归纳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归结为身份认同四个字,但落在个人头上,又夹杂着几多魂牵梦萦的离愁别绪。历史的书写不偏袒每一个人。
电影有意打破。林家的兴衰不仅可理解为时局动荡的台湾千万家庭的缩影,它更为细腻地,刻画了大哥、三叔、文清、宽荣宽美等众生百态。
相比较复杂庞大的林家,我的注意一度被吴家兄妹吸引,宽荣是激昂勇猛的进步青年,宽美是温和贤德的好妹妹、好妻子。宽荣牵涉台北事变遭到追捕,为躲避迫害躲至山上,最后竟在山中成家立业致力教化山民。犁地、插秧、眼镜歪了敞着胸口在茅草棚下教书,与此前大户人家文质彬彬、西装革履的少爷形象判若两人。革命,是有志青年贯穿生命的毕生事业,抛头颅洒热血,侥幸饶得一命也要进行到底。
宽美则是传统家庭中比较典型的女性形象,温和、懂事、贤德,是双亲的乖女儿,拥护哥哥的体贴妹妹,暗恋邻家兄长,最终嫁为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宽美听话地就像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不知道理解为台湾隐喻是否过度解读。印象最深的一场戏是得知哥哥就义,宽美放下信纸继续给新生儿喂食,孩子玩闹要抢信纸,宽美终于无力忍耐,泣不成声地泪如雨下。一边是兄长的噩耗,一边是牙牙学语的稚子,死亡与新生,悲痛与希冀,在宽美伸出去又缩回来的手中,生命的无常交织演奏。
本片配乐也极其出彩,以第一曲和第五曲最佳,从坐着轿子一路护送上山的小女孩到挽着兄长、承担起行囊走下山,去路亦来路,山亦是深沉的山,宽美的人物弧光在悲恸黯然的旋律下悄然转变。键盘乐器搭配悠远净朗的长笛二胡,结合日本传统音乐元素,沉郁悲亢的乐曲和台北的墨色山川、浓艳重彩的小上海朝鲜楼街区相得益彰,迸发出深入骨髓的情感张力。
此外,画面构图、叙事技巧也都有太多值得探究的地方,《悲情城市》是一部值得多刷的电影。镜头最终回到林家老宅,一大家子围在一起继续打牌吃饭,普通人的生活还是要继续。饭桌上,孩童女人来往夹菜,林家仅剩的三个男人围坐不语。空留寂寥的圆桌,背后一盏灯在不停的闪烁,1949年,一个时代的落幕伴随着新时代的开启,殉道者的牺牲已成往事。
特别感谢拎拎和chris老师,票根周边超美的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