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分钟,这个数字作为一部影片的时长,时至今日,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时长如此短的影片了,影史上,也许只有在捷克电影新浪潮时期蓬勃而出一批70分钟时长左右的影片。在2020年遇见《娜基贝》,实属幸运。更难能可贵的是,它能够在72分钟以内精致地叙述完成一个故事,成为一部完成度相当高的作品。至于何为“小孔成像”?指的是通过这72分钟的小故事,我们可以窥见整个伊朗社会。

影片讲述了一个暮年老人为了给家人减轻负担、降低花销而想方设法实施犯罪进入监狱来解决吃住问题和养老问题。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在情节上并不容易出彩,因此导演把笔墨着重于描写主人公娜基贝的心理状态变化,而这种心理曲线是基于寻找犯罪方法的过程来一步步实现的。开篇不久,娜基贝与司机朋友在出租车内进行了一次长时间对话,这是娜基贝第一次把想法吐露给他人并询问意见,故事自此初露端倪,令观众很快进入状态,并且这次超长时间的对话已经奠定了影片的基调,那就是对人物的聚焦。整段对话全部采用内反打镜头,也就是说,当娜基贝说话时,摄像机完全对准了娜基贝本人,观众无法窥见司机的表情变化,只能依托想象,反之亦然。普遍的车内双人对话都会采用二人同时正面入镜或者结合部分内反打,为了能更好地阐释二人的关系和地位。《娜基贝》中所使用地这种拍摄手法显然是大胆的,同时也做了留白处理,做个有趣的比喻,当观众的左脑和镜中人产生共鸣时,右脑同时在想象镜外人的状态,这种处理是符合影片本身主题的,将主人公与他人完全割裂开来,制造一种疏离的心境,像一把利剑正中靶心,扎在了主人公身上。出租车内的戏码在影片的中后半段都有所体现,成为贯穿始终的线索,导演刻意安排了这样一个对话场所去完成娜基贝与朋友的交流与冲突,也完成了娜基贝本人的心理变化,从一开始初生想法的惴惴不安到信念逐渐坚定的执拗,再到最终平静地讨论实施。无疑,如此这般的变化线处理是非常巧妙而真实的。

除了出租车内的对话是全片的依托之外,导演将环境融入叙事的处理也是重要的一环。出租车内进行着对话的同时,车辆飞速穿越德黑兰人声鼎沸的街道,鸣笛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还伴随着小商小贩和叫卖、因交通碰擦而破口大骂的行人等等。将伊朗的市井环境似有若无地通过穿梭的出租车呈现出来,为娜基贝产生这种念头提供强有力佐证的同时,添加了一丝现实主义的感觉,这里已经有点“成像”的味道了,更重要的还是衬托出娜基贝表面平静实则澎湃的内心,平静的是此刻她内心的想法与这嘈杂的环境似乎毫无关联,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澎湃的是心中的矛盾之感就像这环境一样纠结不清。脱离了出租车,影片后段还有娜基贝于路上采购刀具的情节,这就显得更赤裸裸了,买刀时的纠结感和走在路上的孤独感无不让人体会到这个迟暮之人的心酸。印象较为深刻的还有娜基贝、女司机和一个通晓门道的人在茶馆讨论如何才能成功入狱,茶馆中形形色色的过客仿佛如银幕前的观众一般,欣赏着这不可思议的剧本,周围充斥着人们的唏嘘。

将笔墨染于个人的心境描写是对演员演技的极大考验,饰演娜基贝的演员不仅完美诠释了该角色,更让观众体验到了让人脊背发凉的伊朗社会现实,娜基贝是“孔”,而伊朗社会是“像”。不知是否有人会说,此类影片是伊朗新现实主义的开端,至少我希望是。在政教合一的伊朗,一定有很多社会问题根深蒂固于波斯大地,《娜基贝》只是其中沧海一粟。犹记得通晓门道的人说,太多人以进监狱来解决生活问题,因为监狱提供住宿和伙食。影片反应的是底层边缘人群的生活问题,这里的底层边缘人群包含了老人、穷人、残疾人等等,在这里,这些人的困境反映是电影艺术所能贡献的所有,同时也是电影艺术的价值所在。影片结尾又是浓墨重彩地留白,将前段所有留白拔升到了另外一个档次。娜基贝的D-Day,也就是准备抢劫商店的那天终于到来,整个所谓的犯罪过程中,镜头始终对准了出租车女司机,周遭依然是人群的熙攘,没有观众能知道结局,所有人只能从女司机的眼泪中为这位迟暮的老人祈祷,这段集中人物的长镜头留给世人也许不仅是想象那么简单,更寄托了创作者对未来社会的期许。

72分钟太短,短的是不足以道尽现实;72分钟又太长,长的是内心的煎熬被无限放大。从电影角度来说,只能期待越来越多的“小孔”成就越来越多的“巨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