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和“兒戲”,兩個詞語完美地構成了亞當·麥凱的創作宇宙。當《大空頭》問世時,觀衆還在努力從字裡行間汲取信息,一場金融界的曆史回眸已經悄然完成,參與者多半是來自華爾街的精英。然而,這場對于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的影像回溯卻少了些許想象中的嚴肅和悲憫,多了些許幽默和戲谑。由此構成了其影像風格,是持着一種相當輕松的态度看待當代社會精英群體。在新作《不要擡頭》中,亞當·麥凱将此種态度延伸至了更廣闊的群體,鏡頭對準了自然科學界,人工科技界和政治界。

較之前作中出現的大量旁白和解釋性語言造成的情節停頓和叙事遊離,完成一種類似遊戲插曲般的觀影體驗,其目的性是對主旨内核的重要提示。例如《大空頭》中将華爾街金融遊戲比喻為賭博和下廚;《副總統》中将政治計劃比喻為以人像為棋子的微縮軍事布防。這一次,《不要擡頭》的戲谑性體現在故事本身。即便依然是發生在天文學術界和政治界這樣的精英階層,其文本的專業性顯得并不那麼強勢。

在亞當·麥凱的“精英電影”中,不乏群像描摹。場景往往設置在一間辦公室或者一間會議室,幾個人迅速地完成觀點的輸出和回應,進行激烈的讨論和思想的碰撞,台詞的重疊似乎成了“精英電影”的慣性呈現方式。你方唱罷我登場般密集的連珠炮,加之視角在群體中的來回切換,觀衆自然從試聽語言的堆疊中捕捉到了龐雜的信息量。當蘭德爾聲稱作壁上觀的處理方式非常危險之時,奧爾林發出了興奮的叫聲,此時的蘭德爾話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眉頭深鎖,雙唇微張的驚愕之顔,鏡頭在這個段落中切換了三次。我們在蘭德爾短暫出現的,快要溢出屏幕的臉龐上,讀到了一絲對世界運轉規律的懷疑。在被告知地球即将毀滅時,出現笑聲是一反常态的,事實上,它出現了,兒戲與荒誕之感在這一刻立現。

萊昂納多标志性的眉頭與咆哮似乎與《不要擡頭》的氣質相符合,全片充斥着蘭德爾的躊躇不安和自我困惑。援引李約瑟之言:“對科學家來說,不可逾越的原則是為人類文明而工作。”,而此時,蘭德爾與凱特所代表的自然科學正站在現代人類文明的對立面。政界精英在世界末日來臨前擔心中期選舉,對所謂的末日學說司空見慣。媒體精英在世界末日來臨前保持微笑,維持風度,謹慎公關。每個人在其擅長領域始終保持高水平的發揮,這便是亞當·麥凱所打造的精英宇宙,也是對現代人類社會的重彩描摹。看似理所應當,實則是舉起了單筒望遠鏡,從中窺見金黃的皮膚,而不見金錢豹身上獨特的斑點,對于既得利益的判斷遠遠高于六個月後的地球毀滅。亞當·麥凱利用這種一反常态的戲谑性叙事,完成了對發達社會的嘲諷之旅。

同樣站在自然科學對立面的,還有巴什公司所代表的人工科學領域。原本人工科技的發展無法離開自然科學,但在《不要擡頭》中,後者卻淩駕于前者之上,形成一種廣義上的人工智能反噬。伊式維爾所代表的科技精英是大數據時代的主宰者,在他面前,世人沒有秘密可言,連死亡都變得如此清晰可見。同時他也是“科技造福人類”的忠實擁趸,這裡的“造福”在英文中可以被翻譯為“Benefit”,而“Benefit”亦可被譯作為“利益”。在末日來臨前,開采礦石以獲得物種延續的想法是荒唐可笑的,又是合情合理的,因為科技,人類,利益三者在此時被無形桎梏。

“兒戲”隻是亞當·麥凱的創作手法,“精英”才是他的最終落筆之處。凱特始終無法想通五角大樓的高級将領為何售賣本該免費的零食,奧格爾索普給出了答案:斯汀放了一個屁,但絲毫不影響他的個人魅力。精英的外衣顯得光鮮亮麗,使其不舍得脫下,其内裡還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