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重量級導演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的新作《頭号玩家》三月底登陸中國院線,在四月的伊始便引發了一場巨大的觀影熱潮,以VR(虛拟現實技術)為媒介的遊戲被設定為片中的故事背景,也一度被認為是遊戲迷和技術宅的視覺狂歡,甚至有網友開始期待——‘什麼時候我們也能玩上這樣的遊戲呢?’

    高科技為電影插上了幻想的翅膀,讓我們在虛拟的世界裡可以走的比現在更深遠,但内核卻始終不變的圍繞着現實生活中的話題。《頭号玩家》裡通過正邪兩方的較量探讨了專制與民主的問題,以男主角為首的一方主張分而治之、适度遊戲,而作為惡勢力的公司一方則主張成為幕後主宰,管理甚至操縱所有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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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戴上VR眼鏡體驗最真實的虛拟世界——綠洲

      在這一類‘開腦洞’的世界裡,被賦予了幻想權的編者仿若魔法棒在手,瞬間一揮,對抗之中就有了諸如時空轉換器、星際航行機、粒子加速器、時空壺、降維攻擊等裝備或技術,人們逃離即将陷入浩劫的星球,投機倒把分子作威作福大發橫财,大隐隐于市的‘掃地僧’們秘密出動揭竿而起,小人物被浪潮裹挾着走上了曆史的大舞台,就此展開一系列艱難而偉大的拯救行動……佐以了想象這層外衣,人們有更多的層面和空間去思考未來的生活樣貌,而現實的話題也借這番思考而變的愈加顯著而深刻。



科幻世界的現實性

      美國科幻小說家艾薩克·阿西莫夫在其甚為鐘愛的個人著作《神們自己》的第三章節中直接将人類的住所搬到了月球上,在他的設想中,人們已經開發了在零重力,以及無生存必需之空氣、水的情況活下去的高端技術和設備支持,一部分人就此搬離了地球,在月球上世代延續,逐漸發展新興人類,也逐漸和地球上的同類産生了距離和隔閡。艾薩克用細膩傳神的筆觸,将分道揚镳的地球居民和月球居民各自描繪成了具有截然不同的意識形态以及生活習慣的兩類人,刻畫了雙方之間深刻而具體的敵對情緒,這樣的情景如若體現在現實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冷戰時期被一牆之隔阻斷民族融合的東柏林和西柏林,而關于這一段曆史的陳述和演繹,在其他類型和題材的電影中也是屢見不鮮,可見其在人類發展曆程中的重要性和巨大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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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小孩隔着牆看對面的世界


        兩股勢力之間的對抗在幻想世界中的演繹和現實主義影片一樣,始終是個既經典,同時又常聊常新的主題,伴随着對抗帶來的破壞與重建,全新而正義的價值觀被再次書寫,因而不論在科幻題材的電影還是相關小說當中,最終我們都會發現:勝利屬于主張愛與和平的那一方,而人類如果繼續一意孤行和利欲熏心,也終将受到如同諾亞方舟般宿命式的懲罰。盡管理想和現實終有差距,但正義的價值觀不會因為差距在人們心底造成的挫敗和無力而就此湮沒,反而在藝術和文學的領域一次次的得到重塑和升華。

        大劉劉慈欣的成名作《三體》系列最為細緻而生動的刻畫了人類和三體人這兩股勢力從發現、鎖定、交融到毀滅彼此的整個過程,并且将之升至了令人哲思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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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三體人居住的球有着被三顆太陽籠罩的惡劣環境


        三體人由于生存環境的惡劣,不得不尋找新的栖身之所,高度發達的科學,也解決不了三個太陽的輪番炙烤對他們生命的磨損和消耗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這一事實;而與此同時,受特殊的曆史事件影響,一名對同類缺乏基礎的命運共同體感、遠在偏遠山林之中從事天文物理工作的女性知識分子主動向他們暴露了地球的坐标,兩股勢力争奪地球資源的故事由此展開,人類世界毀滅與重生的悲喜劇也由此拉開了巨幕。

        相比于複雜的人類,擁有高科技的三體人的内心世界反而更加純粹,他們企圖攻占地球的原因僅僅是為了安穩求生,在三體星球極端惡劣的環境逼迫下,他們沒有plan B可以選擇。如果将攻占土地資源現實化,這樣的例子也屢見不鮮,隻不過,當主角從三體人變成人類自己,敵對的雙方從星際對抗轉換到地球上不同勢力之間的抗衡時,争鬥的目的就不僅僅是求生這麼簡單,而是包含了太多複雜的、從人類發展的角度所不被認同的因素。殖民統治就是其中一個曆史性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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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統治下的産物——黑奴交易


        柏拉圖在《理想國》的第二卷裡描述了蘇格拉底和格勞孔關于城邦的成長與擴大問題,其中一段對話為:

  蘇:如果我們想要有足夠的耕地和牧場,我們勢必要從鄰居那兒搶一塊過來;而鄰居如果不以所得為滿足,也無限制的追求财富的話,他們勢必也要奪一塊我們的土地。

  格:勢必如此。蘇格拉底。

  蘇:格勞孔呀!下一步,我們就要走向戰争了,否則你說怎麼辦?

  格:就是這樣,要戰争了。

  蘇:我們且不說戰争造成好的或壞的結果,隻說現在我們已經找到了戰争的起源。戰争使城邦在公私兩方面遭到極大的災難。


        奉行‘白人至上’的帝國主義者們在争霸世界的過程中通過發動戰争,既瓜分和占有了土地,屠殺了原住民,還在當地建立了不合理的新秩序。相比三體人在占領地球後把人類集中趕到澳大利亞自生自滅的行徑,他們的舉止顯然更加殘暴,屠殺平民、販賣人口、奴隸交易:黑人被當成牲口一樣挑選和販賣,終日過着被羞辱和毆打的生活,毫無人權和自由可言。

        直到現在,種族歧視在美國也始終是個敏感且容易一觸即發引起争端的話題。2016年的奧斯卡在美國電影頒獎史上是備受争議的一場頒獎典禮。這一年,包括‘最佳男女主角’‘最佳男女配角’在内的重量級獎項的所有被提名演員均為白人,這樣一個非典型的特殊狀況被美國娛樂圈異口同聲的解讀為種族歧視,引發了無止盡的群嘲和罵戰,這一屆奧斯卡也因此被戲谑的貼上了‘all white’(純白)的标簽。從那之後,奧斯卡就在堅持政治正确的大道上一路回不了頭。

        在堅持這份政治正确之後,各類獎項提名演員中的黑色成份大大增加了。2017年的奧斯卡直接将最為重量級的‘最佳影片獎’頒給了以描繪一個黑人男子的成長與情感生活為主題的電影《月光男孩》。2018年,獲獎的黑人演員數量在去年的基礎上又有了顯著的增長。到如今的2019年,不僅‘最佳男女配角’花落黑人演員囊中,連典型的爆米花電影《黑豹》也獲得了七項提名,包括參與了‘最佳影片’的角逐,而藝術價值欠佳的爆米花電影在過去一直都隻有在‘最佳影片’面前吃閉門羹的份。

        當天平的側重從這一頭逐漸倒向了另一頭,奧斯卡再次在吃瓜群衆當中引起了一片嘩然,變得白也不是,黑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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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卡最佳影片《月光男孩》以細膩寫實的風格像觀衆展現了男主角奇倫從少年、青年到壯年的非典型成長曆程。


        利益互生集團之間的勾結、強者對弱者的欺淩、渴望公平的普通人在惡勢力面前的無能為力,始終沒有标準而萬全的解決辦法,即便暫時得到了解決,最後可能又會繞進矯枉過正的死胡同裡。

        即使在天馬行空的世界,這些問題也一直都在被探讨,也因為難以給出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探讨永遠不會被簡單的給予終結。所以科幻的世界裡,擁有超前科技能力的三體人在處理問題時反而比地球人直接且簡單,把他們丢在澳大利亞自生自滅,盡管粗暴且殘忍,但因為刨除了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和開展層級管理的制度,而省去了不少顧慮。也許這是屬于他們這個族群的智慧,決定了他們與人類之間最根本的區别。而對于人類來說,制度本身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就是一種披着鮮亮外殼的罪惡衍生品。

        大劉借助對三體人的刻畫反襯了人類本性的複雜,而這層複雜本身就像是一張羅網,每個人都無一幸免的困在其中,越是拼命掙脫,越是被困的死緊,以至于相比之下,幻想的主角偶爾還跳脫出這層泥潭,顯得輕松和自由了不少。



現實生活的科幻化

        以發展高科技為先導的行業和領域一直都在突破我們關于夢想成真的思維邊界。

      《頭号玩家》小說裡預言的VR設備及技術,在現實中早已開始普及;同樣是由大導斯皮爾伯格拍攝于2001年的作品《人工智能》裡的仿真機器人,在今天也是為人們廣泛熟知和頻繁接觸的事物,這一通過計算機技術來模拟人類智慧的産物甚至被預言在未來将會取代人類工作完成大多數類型的工作。

        李開複根據其與他人合著的新書——《人工智能》中提到的‘五秒鐘準則(即一項本來由人從事的工作,如果可以在五秒鐘以内對工作中需要思考和決策的問題作出相應的決定,那麼,這項工作就有非常大的可能被人工智能全部或部分取代)’,預測指出,翻譯、新聞報道、助理、保安、銷售、客服、交易、會計、司機、家政等工作90%都可能被這些‘聰明的電腦’取而代之。

        人們憂慮着在自己的生存模式依舊是以勞動換取報酬為主的未來,個人的勞動價值和社會意義被機器人碾碎的可怕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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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AlphaGo在圍棋比賽中三局完勝中國選手柯潔


        微觀的計算之外,宏觀的宇宙也在人類的進一步探索之中,卻也不總是深得人心。

        有現實版‘鋼鐵俠’外号之稱的美國企業家埃隆·馬斯克自主研發火箭,并通過自制的Space X獵鷹重型火箭将自己的一輛私人座駕送上太空,使得後者成為了人類史上第一輛進入太空的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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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隆·馬斯克介紹Space X獵鷹重型火箭

        當火箭成功發射的那一刻,他收獲了廣大吃瓜群衆的驚歎和贊美,人們稱贊他是真正的夢想家,預言他會是下一個喬布斯,期待着他持續不斷的創造奇迹。但在這份成功之前,甚至早在他與合夥人共同研發純電動汽車特斯拉時,他收獲的則是無盡的嘲諷,連促使他懷有建造火箭夢想的偶像都在這件事上表現出了令他無比失望的态度。

        天性中對固有狀态的依賴使得人們習慣性的會對突破安穩領域的言行産生質疑和打壓,就好比在生活中,人們都喜歡呆在自己的心靈舒适區,盡管知道走出去能夠得到進步的機會,但也總會因為懼怕伴随而來的負性刺激而裹足不前。在‘鋼鐵俠’的例子中,這份懼怕幻化成了質疑和打擊,并且從針對自己轉移到了他人身上。

        但終究,埃隆·馬斯克成功了,特斯拉獨樹一幟,火箭順利升上了太空,看客的質疑與擔憂被埃隆個人成就所引發的驚歎取代。可下一次,當他宣布将計劃實施新創舉的時候,這些人是否還會用無數的否定與擔憂來掩飾内心的不安定感?

        高科技帶來的便捷于無形之中将整個人類社會的焦慮感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從日常用品到辦公設備,我們渴望自己的生活被高科技事無巨細的照顧着,卻又不想在這個過程中失去了自己作為食物鍊塔尖生物對于整個世界的主宰和控制。看客給予埃隆·馬斯克的矛盾态度就是這一魔幻世界觀的片段式寫照,寫照本身也在提醒着廣大領域裡衆多的人們,如何和科技和諧共處在未來或許會成為個人生存學裡的一堂必修課。



科技是生活,但生活還是生活

      當電影和小說裡的主人公圍繞着人類的故态複萌和心術難安的主題,在想象的星雲裡馳騁時,科技的爆炸又在全球時局同樣動蕩不安的今天引發了現實中的人類對未來的諸多擔憂,不可不謂是‘内憂外患’,我們既想跟上新興産業飛速發展的腳步,又擺脫不了心靈之中腐朽的那一寸土地。     

      現實中,和平的邊界就是惡土,自由的盡頭意味着掌控。關乎人心的進步永遠不會像技術爆炸那般神奇,有時候,不倒退亦是種進步。

      人們在VR制造的虛幻世界裡暢遊無阻,回到現實生活中依舊要為自家院子的一畝三分地和鄰居争搶,科技讓我們走的再遠,轉過身來才發現,生活還是可以一把就将我們拉回原處。

      科技可以演化為生活的附庸,但生活始終是生活。有時候,我們還沒平衡二者的影響,短暫的生命就已經走到了盡頭,來不及再調節安穩的生活模式去适應科技帶來的瞬息萬變,而反過來說,科技的應用與滲透又并不總是能完全的造福于人類的生活。生活和科技的星球之間,永遠存在着一條叫做遺憾的隕石帶。

      如果生活臣服于科技,未來是否會像喬治·奧威爾在《1984》裡描繪的那樣,後者淪為專制統治的得力工具,接受着‘戰争即和平 自由即奴役 無知即力量’的三句口号,像螞蟻般按部就班的工作和生活,而統治者作為能力遠超我們之上的人,控制着大部分的人。在科幻的世界及,他們可能是‘三體人’,亦或‘聰明的電腦’,在我們以為在一次次進步與超越過去的自己時,他們已經遠遠的将我們甩在了身後,于是弱者讓位并服務于強者的現象再次上演。

      如果科技臣服于生活,未來又是否會像動畫電影《機器人總動員》一樣,機器人乖乖的承擔着技術含量要求低的服務工作,從事起大大小小的工作任務,事無巨細、繁瑣至極。人們一個個變成了慵懶無度的‘巨嬰’,隻需要負責享受科技帶來的成果,其他什麼都不用做。他們既不緬懷過去也不憧憬未來,生活變成了另一種形式的安穩,成為了太空艙中的新興廢物。而在遙遠光年之外的地球和數千萬生物則成為了換取這類廢物式生活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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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人總動員》裡吃喝玩樂的胖子們

      最終換湯不換藥,地球可能不再是那個地球,科技也不再是從前的科技,可人類還是那個人類,生活也還是那個生活。


像對待科技般對待我們的生活

      前不久,巴基斯坦一名女歌手薩米娜•沙蒙在一場節日慶典上遭到自己的一名粉絲槍殺,8個月大的胎兒也跟着胎死腹中。這名粉絲槍殺她的理由,僅僅在于她拒絕了對方提出的站起來唱歌的要求,盡管她拒絕的原因是為了保護肚子裡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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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粉絲要求的薩米娜•沙蒙被對方一槍擊斃

      我們常常忘了思考一個事實:自己的價值究竟是通過什麼來體現的。現實生活中,人們可能都會毫不費力的以個人占有資源的多少或對他人的掌控來定義這份價值,占有的資源越多,對他人掌控的能力越大,說明自己越有價值,有時候連生活本身都已經讓位于了這樣的價值。而對于世界上一些殘暴的極端分子來說,他們體現個人價值的方式則會毫無人性可言的建立在對他人生命的踐踏之上。

        反觀科技的領域,我們一直在催促着自己不斷進步與超越,可生活什麼時候又能跟上這個腳步呢?手機已經從大哥大、翻蓋直闆一路發展到了現在的觸屏,現在又推陳出新變出了可折疊式,但大多數人拿着它的主要目的仍舊是打電話、發短信和上網,這就是生活的本來面目。

      我們不是要在面對所有的高科技時都必須同步變成科技達人并且學會‘物盡其用’,而是應當反觀整個社會,結合自己的生活和心理,跳出思維慣性和舒适區,通過體驗和反思成為一個從文化、尊嚴、獨立性、判斷力、包容度等各個方面都不斷進步的自己,才能更好的應對科技的發展,而不是被它遠遠甩在身後不知所措。

      我們需要讓自己的内心收獲持續而值得期待的進步,而這個過程,就是個人價值和意義的體現,而過程完成的時候,也許就像美劇《傲骨之戰》裡經曆死亡威脅之後Diane的内心世界:平靜之中充滿了真實可感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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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劇《傲骨之戰》極富人格魅力的女律師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