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地久天長》——一部後勁比較大的電影,影片把一對失獨父母在不同時空的生活打亂了順序呈現在觀衆面前,用細水長流式的平淡互動來烘托他們的苦楚和凄徨,卻又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在結尾處給他們的灰暗世界打進了一抹亮光,同時也告訴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會永遠缺席,一個人先離開了,另一個人又會在不久的将來以某種方式來到,隻要活着的人對他的愛不變。
有網友評論,說這部電影探讨了大時代背景下普通人無以逆轉的宿命人生,計劃生育政策,讓普通人從為人父母的那一刻起就開始承擔失獨的風險,同時,命運的無情捉弄又在這部影片中讓風險從随機的概率上升至百分之百。從現實的層面上看,這的确是我們活在社會中,服從時代原則并享受集體資源所必須付出的隐形代價,這份代價卻又被每個人打上了個人主義的烙印,于是,當悲劇發生後,有的人成為了客觀角度上的受害者,有的人則成為了加害者,實際上,在龐大的命運渦輪面前,所有人最終都是受害者,隻是在某些特殊的時刻有幸獲得收益。觀複嘟嘟的馬老爺子在他的最後一期音頻節目中就大緻說道:人生就是不斷的試錯,我們每個人都不可能保證自己當下的選擇在未來就一定能被證實是對的,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要學會及時止損。
印象最為深刻的一段是,當肇事者沈浩的父親提着菜刀,要求失獨父親砍死自己的孩子,用一命抵一命時,失獨父親說了這樣一句話:‘星星已經不在了,我們要愛護好浩浩,那孩子現在還小,隻要你們不說,他就會淡忘的。’
這是他們作為受害者做到的及時止損,用盡量不傷害任何人的方式,默默的承受失去孩子劉星的苦痛,同時也出于好意的希望沈浩可以淡忘這件事,好好的經營自己的人生。因為他們内心深知,即使将肇事者,即朋友的孩子沈浩千刀萬剮,都不可能換回已經離開人世的劉星,即使他的隕滅在十幾年的時間裡一直是沈浩内心背負的荊棘,給予了沈浩精神上的懲罰,面對不可撼動的時代鐵律,這份懲罰能夠産生積極影響的程度也許連過年時窗外的鞭炮聲都趕不上,而相比團圓的千家萬戶,後者的熱鬧在這種時候也隻是反襯了作為少數群體的失獨家庭的孤寂和落寞。
當電影結尾,沈浩向這對失獨父母坦誠自己當年犯下的過錯時,相比求得原諒,他其實更想要放過自己,就好比是一場自我救贖的儀式,中間必須經過面對受害者至親的環節,才算真正意義上完成了儀式,這個時候的他完成了從加害者到受害者的轉變,但關于加諸在他身上的那份罪惡并不源自大時代,而是來自生活中的偶然,我們每個人的人生從宏觀的角度都有着命定之意,這也是為什麼,那些最重要的人當中,有的注定隻能陪你走過生命的一小段路。
我也曾體會過宿命的短暫,同樣是重要的人,同樣是大時代背景下無以扭轉的結果,感受的後勁同樣很大,從一開始的懵懂無知,随着意識裡的敏感因子一個接一個的生效,這份感受就像拍向沙灘的巨大浪潮,它從遠處逐漸彙聚增高,遠看時讓我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等到臨近到躲也來不及了,才驚覺它的不可小觑。
原來,永遠的離開并不代表永遠的消失,這是兩個容易被混淆的概念。離開者會一直留存在活着之人的潛意識裡,活在他們的笑與淚、失焦的眼神、彷徨的身影、因為不知道該做什麼而無措的手足裡,他讓他們有了這份變化,并對此開始習慣,以至于到後來,都弄不清這些習慣究竟是自主意識的結果還是潛意識帶來的被動變化。就好比是靈魂對世間的留戀,也許離開的人也隻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在至親心裡保持價值。
話題及此讓人聯想到了皮克斯的《尋夢環遊記》,一部以墨西哥的亡靈節為背景、以親情為主打牌的動畫電影。根據亡靈節的傳統意義,隻要活着的人在每一年的節日這一天擺上過世親人的相片,過世者的靈魂都可以從另一個世界返回人間,和他們團聚,這既是墨西哥人追思已逝之人的美好願景,也是他們存續家族血脈的抽象方式,按照他們對節日的看法,隻要相片還在,并且被一直惦念,過世的親人就永遠也不會消失,他們就永遠都是一家人。換句話說,有的人雖然隻陪你走了一小段路就離開了,但他們并沒有走遠,而是換以一條隐秘而不可見的路,在路的盡頭等你,期待着有一天也許能重逢。
死亡,從另一個角度被定義為重生,生命在紀念的軌道上得以存續,這一點不論在現實還是在虛幻的題材面前,都并行不悖,有時候,人們需要這份精神的支持來充分的維持親情,感受生命的意義。
影片最終也喜劇收尾,失獨父母收養的叛逆小孩在消失數年後長成了懂事的大人,回來和他們團聚。這個已逝之人的替代者成功實現了角色的轉變,成為了養父母心中不可或缺的最重要之人,他來代替離開的孩子陪父母走完剩下的路,但卻不再以替代者的身份。新的劉星在被動的養育關系裡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這份價值是養父母給予他的,并在數年後喚醒他返回他們身邊的意識,促使他用實際行動來表達對這段關系的積極态度,從而存續了一個普通家庭裡父母由孩子陪伴着走下去的動力。此外,也許在三個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那個離開的孩子也在一路為他們保駕護航。
每個人都學會了及時止損, 生命的意義至此,地久天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