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閨女和張譯在沙漠裡找完膠片切到大遠景的時候,我和朋友說,要是片子在這就結束了,看起來真的像一部短片。結果一下出字幕了,還伴上女主妹妹非常尖銳的歌聲。末尾那個擦淚更是刻奇極了。

作為女主角,劉浩存的基本條件都夠了,但是髒得太幹淨。很久沒洗的頭發應該是一縷一縷的,不知道這個爆炸頭到底是誰的主意,抛開頭發,這個女孩加上整套妝發也不像角色裡貧困倔強的孤女,尤其和張譯拌嘴的時候,倔勁有了,就是太大小姐。

浩存妹妹的聲音也過于話劇腔,太亮了,不是在說話,尤其在一堆老戲骨裡面非常容易露怯,但還有幾個閃光點,說“弟弟可憐”的時候,我也快哭了。

像短片絕不隻是因為故事的簡單。也許加上那些被删減的部分,觀感會完全不同,但我們隻能讨論當下的成品。

曆史背景足夠厚重,剛開場的幾幕布景有種回到《活着》裡的感覺。尤其是這一周饑不擇食看了很多别的電影,回到張藝謀的影片裡還是能看到相當有工業水準的制作。

成片的沙漠是我一直沒想明白的點,根據面條、油潑辣子這些東西可以判斷是山西陝西,讓這裡的沙漠出現這麼多次是為了什麼呢?

第一個想到的顯然是張藝謀傳統美學。沙漠清淨、宏大,色彩純光影好,也自帶意境;再深一層,沙漠用累積的微塵去掩埋了膠片,和其他一切。沙漠還是張譯和小閨女追逐和流轉的地方。但是除此之外,沙漠它對故事到底是有什麼幫助啊?除了最後賣掉膠片能讓人聯想到一些故事發生在沙漠裡的必要性——盡管丢在其他地方也可以——我實在看不到沙漠出現這麼多次的原因究竟是什麼,該不就是因為......好拍吧!

電影院的鏡頭足夠讓人心潮澎湃了。膠片盒子,洗膠片。範電影老師看到張譯拿回來一盤《英雄兒女》五(忘了是幾了),我才意識到,以前的電影是有好幾盤的。作為電影學校的學生竟然今天在真實地感受到這個常識,有點羞愧。

插一句,世上還有比範偉老師更适合演這種官場小官市井小民的人嗎!還有劉弟弟的演員也太可愛了,這種可愛的小朋友不打眼神光眼睛也是亮亮的!

之前謝飛老師講座也提到過,上個世紀,他第一次帶《湘女潇潇》去戛納參展。一個人,兩手拎了好幾大盤,結果放映的時候,工作人員把6和9看倒了,片子由此也出了小小的放映事故。他還提到了很多膠片金貴時代的拍攝故事,我在《一秒鐘》裡都看到了映照。

偷膠片、洗膠片、扇風吹幹、纏膠片,張藝謀完全不吝惜鏡頭去拍攝這些場景的美。這也是我之後想再次提到的地方。尤其在張譯拾掇好了膠片,從銀幕(也許隻是一塊白布)向觀衆席看的時候,幕布上有大家興奮的投影,小孩在打手影、男人舉起自行車;不論是否從事與電影相關的工作,看到這裡都很難不感動吧。

那麼多關于電影的電影都在從最基本的“看”上做文章。這一段讓人聯想到了《默片解說員》裡兩人從銀幕的那一頭直接穿透過來,成為畫面一部分的場景,當然了這多少有點魔幻\超現實,銀幕哪是那麼容易碎的。

那一刻張譯隻是看,什麼别的也不做。這個畫面帶有中國電影,尤其是張藝謀電影特有的隐忍。

劉閨女在沙漠裡撿起空報紙的場景,我實在是沒忍住哭。盡管這種曠日持久誤會的橋段在不少電影裡都出現過了,在這裡依然不顯得是一個俗套。好吧就算是俗套也挺動人的。

客觀來說,作為一個這樣題材的電影,他不夠深重,隔靴搔癢,盡管我們都能感覺到那些用心展示出的真實,尤其是村民們說的那些話,比如他們也沒看過《英雄兒女》,就煞有介事地說“英雄兒女好看,另一部有什麼好看的”,還有電影院裡那些閑話。

我一直忍不住在心裡說太真實了我的奶奶、姨奶奶們真就是這麼說話的。

但是在輕巧隽永的故事風格裡,《一秒鐘》也不怎麼拔頭籌。雖然鋪了很多細節,但是這些細節隻為時代背景服務,不為主角人物和故事線服務。唱戲的是時代不是人。這裡不得不再次提到謝飛老師,當天整理了他講座的文字講稿,發現“時代”一詞的出現頻率最高,不過時代在他這裡是另一層含義後話不表。

千禧一代不再有機會像諸位活電影史前輩們一樣再去經曆一次了。但是基本共情是有的,甚至青年人也許能盡其所能去共情曆史厚重——盡管有錯漏,也能理解——但是老一輩要來共情青年人的焦慮虛無就更難了,許多人甚至不認為這些感受存在。我在寫東西的時候也常常感受到這種現代焦慮可視化的困難。

回到正題,像短片不是一個負面評價,更像張藝謀在繁華之後的一次返璞歸真,也是他近幾年一部比較能打動人心的作品。

朋友說這個片子再過分一點,可以說是工業水準很高的電影學院學生作業。學生作業最大的特點是啥呢,是真誠,甚至是一片赤誠,我剝開我的心,用我所知道的一切手段,給你看我的一片熱愛和赤誠。

我覺得沙漠清冷,我覺得處理膠片的場景美好,我就要用大量的鏡頭去拍它,我不在意這些鏡頭是不是處處有用有意蘊,會不會被人質疑,這一刻我抛棄電影功能和盈利的基本法,因為我真的很愛它。

我也笃信有人會懂,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