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發于公衆号:陀螺電影

九月的科幻新劇《異星災變》由兩條主線交織構成:“人造人”在這顆“開普勒-22b”星球上重建無神論的文明,“以家族之名”構建小型的烏托邦社群;而幸存的有神論者在假扮有神論者的Caleb的帶領下,不斷追尋着孩子們的足迹,想要解救出他們,并且開展新的企圖。

故事開始于一個多世紀後的未來,此時社會科技高度發達,曾經消失在公元391年的密特拉教(Mithraism)重新盛起,成為席卷全球的宗教。在教徒眼中,Sol象征着太陽神,意味着戰無不利、百傷不侵。這個宗教将人類劃分為了“有神論者”和“無神論者”,前者統治、奴役後者,并且在内部也出現了階層的分野。

随着矛盾的加劇,有神論和無神論兩派人士之間最終爆發了宗教戰争。由密特拉教研發出的終極武器“死靈機器人”,被設定為無差别地屠殺無神論者。但在這之後,他們自身也被反噬,地球被摧毀得不再具備适合人類生存的環境。教派中的少數幸存者搭乘幾架“方舟”,到外太空尋找新的殖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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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神論者并沒有獲得搭上方舟的機會,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派出兩名機器人造人,帶着十幾個人類胚胎到“開普勒-22b”星球去重新延續無神論的種族。在這片看似與地球無關的外星大陸上,卻又布滿了與人類曆史、古典宗教神話相關的文明隐喻。

在人造人“母親”與“父親”的培育下,六名不同種族的孩子長大了。“母親”時常教育他們要信仰人類本身,而非幻想中的神明。然而,前五個孩子卻接連因為意外和疾病逐個去世,隻剩下了最小的男孩Campion。

即便“無神可信”,Campion仍舊産生了缥缈的信仰,以此平撫生離死别的痛苦。繁衍無神論種族的計劃隻能被迫暫停。為了幫助剩下的獨子生存下去,“父親”呼叫了方舟上的教徒。而“母親”則因此被激發出了“死靈機器人”的身份,在頃刻間秒殺了大多數教徒後,她帶着他們的孩子下了飛船,預備再次重啟重建無神論種族文明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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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德利·斯科特

雷德利·斯科特,這次擔任了劇集的總監制,同時也負責了前兩集的導演,來奠定全劇的設定和叙事、影像基調。可以發現,《異星災變》裡仍舊充斥着斯科特以往作品中的諸多母題。

在紀錄片《回憶錄:異形起源故事》中,就有評論家提出:“斯科特的所有電影,都迷戀着‘造物終将毀滅造物主’這一母題概念”。

如果我們反觀《銀翼殺手》、《異形》系列,就會發現它們的确如其所言,斯科特不斷地對于經典的“弗蘭肯斯坦”式故事模型采取一次又一次的變形,同時又融彙入古代神話在未來科技環境中的“重述”。這兩種創作方法,共同衍生出了斯科特作品中關于造物與造物者的關系、信仰與技術的對立、人造人的人性與非人性等等層面上的探讨。

正如《普羅米修斯》中所呈現的“異形的起源”其實并非重點、《異形·契約》中所關注的大衛“一體雙生”才是題眼……斯科特的作品總是以“科幻驚悚”作為類型包裝,以“解謎”作為外在表象,其中藏匿着的是更大的野心與思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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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這部新劇,斯科特曾這樣說:“我一直在尋找科幻題材的新疆界,這部劇集将展現一個與衆不同、充滿想象力的世界,同時這部劇也提出了這樣的問題:是什麼讓我們成為了人類?是什麼構成了一個家庭?如果我們能重新來過、消除我們所在星球的混亂會怎麼樣?我們能幸存下去嗎?我們能做得更好嗎?”

基于此,《異星災變》相比于《異形》系列更着重于快速地構建世界觀。如果說《異形》系列是層層遞進地構造世界,甚至需要橫跨幾十年後,在重啟裡再次重新确立世界觀的走向;那麼《異星災變》倒是一上來就把“塑造完整、複雜的世界觀”當作是頭号任務。這也是劇集相比于電影,在媒介屬性和體裁上所特有的優勢。

《異星災變》做出了什麼樣“重述神話”的版本呢?目前這部劇更新到第7集,我們可以挑出部分細節,來觀望後續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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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英文劇名“Raised by Wolves”,即“狼養子”,這暗合了古羅馬神話中的“狼孩傳說”:戰神瑪爾斯幻化成狼,強奸了女祭司西爾維亞。

西爾維亞日後生下了兩個雙胞胎男孩:羅穆路斯和雷穆斯,他們被下令抛棄到郊外。一隻母狼和一隻啄木鳥飼養了兄弟倆,把他們養大。而在傳說的後半段,兩個孩子在長大後共同建立了羅馬城,但因政見不同産生矛盾,最終自相殘殺。

劇中,這兩個孩子顯然對應了最小的孩子Campion以及被搶來的孩子Paul。他們的“父母”分别是兩個人造人和一對偷竊身份的假父母,則對應了雙重的“母狼與啄木鳥”。

而密特拉教書籍裡提及的五角預言之說——“有一個拯救人類的孤兒,帶領人類在荒土之上建立一座和平之城。”在第7集末尾,Caleb說這個孤兒的身份是自己,也預示着預言本身的颠覆性。“狼養子”究竟意味着什麼,還有待後續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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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太陽與契約之神”密特拉神,在未來被塑造成了比上帝更為神聖的對象。宗教的教徒之間聯結嚴密、不能遭遇背約,他們要自願接受在行為、道德、生活方式上都接受嚴密控制的規定。Caleb在推翻主教自私的統治時,就利用了契約的教義,以此指責他的背信棄義、令其獻祭。

如文章開頭所言,密特拉教是曆史中真實出現的大規模宗教。它源于波斯和印度地區,自公元前第一世紀起在羅馬帝國傳播,在羅馬士兵内十分流行,這也暗合了劇中教徒對戰争懷抱有的狂熱心理。教内分成七個等級,最高的兩個是:“Heliodromus (sun-courier) 海路德米斯(太陽—旅行從仆)”和“Pater (father) 佩特(父親)”——這正是劇中等級森嚴的未來宗教模型。

《異星災變》以宗教戰争作為地球滅亡的原因,又以宗教戰争開啟外太空故事的主線,其更深層的意義還是在于講述人類與其造物(人造人)、人類與其信奉的造物主(神)、有神論者與無神論者之間凝結而成的三層倫理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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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與“懷孕的母體”,同樣是反複出現的關鍵點,由此也引出了對于科幻的另一種理解:科幻不僅是一種類型、一種思考方式,它更聚集在我們的身體中。

劇中,被改造成看護機器人的死靈機器人“母親”,在剛到“開普勒-22b”星球後就以體外供給的方式催生出了六個胚胎。接着又以母親的身份盡職盡責地照顧着這些孩子,直到他們一個接一個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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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為了孩子們的死亡流淚、在虛拟實境裡感受親吻與性愛,顯現出一些不屬于機器人的人性與情感時,我們又會隐隐發覺,即便是這些情感,也許也都是“訓練”而出的。在第5集中,改造者将“母親”這一身份塞入她的體内,由此解決了我們的疑問:

她之所以要屠殺孩子們的父母來獲得他們的孩子,是為了擁有再次成為母親、完成任務的可能性;而在面對被奸污懷孕的女孩,她也無法共情于她受害者的一面,更多是共情于她的“母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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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形》劇照

曾經在影片《異形》中,男性角色被異形所附體、被動地“懷孕”上異形、身體被異形洞穿……這一系列過程沾染着70年代末美國社會對于“男性氣質”的憂慮。

而到了這個年代,《異星災變》塑造出一個擁有着強大至極身體的女性形象,來統領這個詭異的“狼養子”家庭所構成的烏托邦,則是對于當下家庭倫理觀念的解構:在這個世界裡,親情被放置在了繁衍的任務之下。

我們目前還無從得知,這份親情是書寫在任務指令、代碼中,還是被人造人自身的系統“模拟而出”,亦或是真的超越人造人非人性中人性部分的親情。這類問題不僅發生在“母親”與“父親”身上,同時也發生在假扮保羅父母的Caleb和Mary身上,他們在虛拟實境的角色扮演中逐漸對保羅産生了一種“虛假而又真實”的親情,也正是這份情感催生了他們後續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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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異星災變》更新到第7集,即将行至尾聲,卻還留下了太多需要填的坑——

開篇就出現的無底洞穴、洞壁中隐現的類似塑料膜的東西,似乎都暗示着這個星球曾經有過文明,同樣遭遇了和地球一樣的文明覆滅。一直被當做幹糧的“碳水果”被發現含有核輻射,它是此前孩子們的死因。而這似乎也暗示了這個星球曾如地球一般發生過核戰争。反複出現的Tally的幻象、密特拉教小隊在洞穴裡遇到的神秘人、更高維度的聲音,又給劇集之後的發展蒙上了神秘的陰影……

顯然,《異星災變》這部劇所要闡明的,不僅僅隻是“重建人類文明”這一經典的科幻問題,它還設置了以上所言的諸多層面的不同議題,交織成為複雜的體系,并引入古典神話的概念作為回應問題的方式。

雖說在斯科特執導的前兩集過後,整部劇集在情節推進上逐漸變得模式化、呆闆化,且不合理的bug也越來越多,最終必然難以成為一部“神劇”(第6-7集水準尤為下跌);但可以肯定的是,它算是這個九月為數不多可以一看的美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