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電影,我們等了太太太太久。
始于5月26日。
對,韓國影史首部金棕榈——
《寄生蟲》。
五月到八月,《寄生蟲》經韓國本土,從法國,澳大利亞、中國香港等多個國家和地區遊了一圈。
一路創造新神話。
韓國:觀影人次破千萬(約等于每5個韓國人有1個看過);
法國,越南,澳大利亞,均破韓片在當地最高票房紀錄;
中國香港:超過《霸王别姬》,成為史上票房第一金棕榈。
終于,輪到我們。
——記住這個日子,8月6日。
事實上,為了第一時間目睹,Sir已刷四次(包括導演推薦的最佳打開方式全景聲版)。
嘔心瀝血,隻為制作出這份全網獨一無二的觀影攻略。
酒快滿上。
一起幹。
《寄生蟲》
기생충
Ps.此觀影攻略共分四部分——
哪來的寄生蟲?
誰才是寄生蟲?
寄生蟲和寄生蟲,有什麼不同?
怎麼消滅寄生蟲?
1
“《寄生蟲》是奉俊昊導演前作中現實性最為強烈的作品。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跟《殺人回憶》是最相似的。”
這是奉俊昊禦用演員宋康昊對電影的評價。
Sir舉雙手贊成。
如果《殺人回憶》是一份寫給80年代韓國的社會報告書,《寄生蟲》, 就是一張寫給當今韓國社會的病态診斷書。
故事精彩絕倫。
在朋友引薦下,無業遊民的兒子金奇友(崔宇植 飾),前往大企業主樸東益(李善均 飾)家應聘家教。
這無疑是攀附上流的好機會。
果然,奇友順利進入樸家後,他的妹妹奇貞(樸素淡 飾),窮爸爸奇澤(宋康昊 飾),媽媽忠淑(張慧珍 飾),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依次入住……
簡而言之,這就是一個鸠占鵲巢的故事。
但。
這場自然界的物競天擇,因為主角換成人類,處處閃爍出更高層次的狡猾與奸詐。
這是窮與富的周旋。
為了順利進入樸家,奇友必須僞造學曆。
怎麼僞造?
妹妹奇貞網上随便down了一張錄取通知書,PS了日期、學校,再蓋個假公章。
大功告成。
這學校,奇友考了4年沒考上,現在,五分鐘搞掂。
他還“自我安慰”。
我明年會在這所大學讀書的
現在不過是把錄取通知書提前打印出來而已
諷刺的是——
這僞造的文憑,根本用不上。
僅憑脫口而出的雞湯,奇友就“征服”了樸家。
(做題時候)你缺的,是氣勢
同樣的,其他家人打入樸家的方式,也個個荒誕至極。
他們的獲勝宣言是:
我不過就是Google了一下藝術治療忽悠她,沒想到那個瘋女人全信了
呵呵。
窮人家庭用盡心機擠進上流階層,因此洋洋得意。
前一個小時,是笑嘻嘻的黑色幽默。
後一個小時,奉俊昊終于露出他的刀子。
熟悉奉俊昊的觀衆都知道,他擅長兩種反轉。
一種,是明明在你眼皮底下,你就是看不到。
《殺人回憶》的關鍵線索,每當殺手行兇時,電台都會播同一首歌。
但這線索不由任何警探找到。
是一個打雜的妹子發現。
同樣,《寄生蟲》也有種種視而不見。
奉俊昊的第二種反轉是:你明知它會發生,卻不知道它還能這麼發生。
這Sir就不劇透了。
回到剛剛的問題——
富人如此輕易就中了窮人的圈套。
難道他們真的愚蠢和天真?
托馬斯·哈代有句話:
凡是有鳥歌唱的地方,也都有毒蛇嘶嘶地叫。
為什麼有寄生蟲?
因為每個人都有向上攀爬的欲望。
當欲望超出了眼界。
你就會把别人當白癡。
其實你才是白癡。
2
誰是寄生蟲?
顯而易見,金家。
原本,金家住在半地下室,以折披薩盒子為生,wifi用蹭,工資得讨。
面對家門口醉酒撒尿的路人,他們不吭聲。
不是寬容,是忍。
忍裡面有什麼,是怕。
怕又因為什麼,是窮。
撕碎了窮人的僞善後,奉俊昊又粉碎了富人的“公平”。
作為金家的對立面,樸家其實也并非什麼十惡不赦的反派。
丈夫不是财閥隻是科技新貴,太太不是貴族隻是小家碧玉,而兩個孩子,看上去也像乖巧善良的小綿羊。
他們也願意給窮人機會。
但這機會有條件。
什麼樣的人就該待什麼位置,這位置,可以是你,也可以是他,但你們,都不能越界。
一旦越界,就是不敬。
就像樸家夫人相信的,美國制的和外面low貨就是不一樣,狗飼料,國産的和日本進口的就是有差别。
她信任熟人。
不是熟人說的都正确,是熟人起碼安全。
說白了,這就是環環相扣又密不通風的,以壓榨弱者利益的獲利途徑。
窮人依賴富人,壓榨更窮的。
富人壓榨窮人,依賴更富的。
如城牆般古老而堅固的階層堡壘,就這麼隔開了一群群人。
在Sir看,這是《寄生蟲》最殘忍的一幕——
窮人金家有人受傷,富人東益根本沒當回事。
當時隻有一輛車。
他要求窮爸爸給出車鑰匙,隻為送受驚的兒子去醫院。
鑰匙到手後,他做出了一個捂着鼻子的動作。
對。
即使此時此刻,他還嫌棄他臭,嫌他髒。
從這點看,樸家又何嘗不是寄生蟲。
隻不過,他們寄生的,是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
區别隻在于——
富人依附在花香鳥語的環境統治窮人,窮人依附富人出人頭地,而更窮的,捉住窮人的弱點耍賴上位。
3
都是寄生蟲。
沒什麼不同?
奉俊昊顯然不滿足這種和稀泥的答案。
社會學畢業的他,冷酷而精準地建立了一條鄙視鍊。
可以說,凡電影你看得見的元素,都成為他的“工具”。
Sir随便舉幾個例子。
比如石頭。
一開始,石頭作為禮物被送到窮人金家。
在贈送者口中,這塊石頭有添财功效。
這是底層打破階層壁壘的欲望象征。
但這石頭,最後也壓垮了他們。
怎麼壓,Sir不說。
還有樓梯。
樓梯,是富人家通聯上下層的東西。
但,也是窮人家往上爬的工具。
注意樓梯和樓梯,還有不同。
富人樓梯的大部分的行動路線,往上。
台階高度低,寬度長。
富人可以自由優雅地往上走。
相反。
窮人家的樓梯,大部分指向下。
且又陡又窄。
還有一個幾乎所有影評都忽略的元素——
性。
不要激動,Sir不開黃腔。
Sir隻說本質的。
性最大的不平等在于,性無關性。
性時長關乎壓力。
同樣的動作,富人家的“沙發戲”,就是比窮人家長。
前者從開始到高潮到結束,有頭有尾。後者隻是偷偷抓屁股,或用一閃而過的安全套草草了事。
性興奮更關乎權力。
對富人來說,真正激發性欲的,從來不是具體某個人,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征服欲。
更可悲的還是——
被征服者還隻能沉默地享受着。
當然,奉俊昊對細節的變态苛刻,遠不止這些。
還有水,還有味道,還有拉面。
就拿Sir喜歡的酒來說。
在得到家教老師工作以前,窮人一家喝的是韓國國産的發泡酒。
“Filite(필라이트)”。
這是一種價格低廉的高碳酸濃度飲料。
味道、度數和啤酒極為相似,但實際上麥芽比例較低。
簡單說,非真·啤酒。
後來,兄妹入職富人家,他們開始喝起了價格較貴的進口啤酒。
“SAPPORO(삿포로맥주)”。
再後來,當一家人全都“寄生”樸家,喝酒聊天時,喝的不再是啤酒,而是樸家的高價洋酒。
酒的隐喻也再明顯不過。
但酒帶來的快樂是真實的麼?
4
說到這,相信你也看出來,《寄生蟲》想探讨的,是窮與富。
這主題,其實是《雪國列車》蒂爾達·斯文頓關于階級台詞的擴充。
你們會把鞋戴頭上嗎
當然不會把鞋戴頭上
鞋不應放在頭上,鞋子應該穿在腳下
帽子才該戴在頭上
從一開始,秩序就由你們的車票決定了
頭等廂、經濟廂,還有你們這些蹭車的
所有東西都各有所屬
我屬于車頭,你們屬于車尾
當腳想要當頭時,就越界了
記住你們的位置,待在你們的位置上
當好你的鞋
但奉俊昊一點不想煽動窮與富的對立。
他不指責誰,也不否定誰。
用他的話說——
這是一部沒有小醜的喜劇,沒有壞人的悲劇,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在現代這個社會已經不能單就結果去定論。
和《殺人回憶》一樣,《寄生蟲》自始至終,貫穿着無力感。
這無力來自故事,也來自現實。
僅僅韓國。
自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IMF危機)以來,韓國社會開始出現一種“隻要我和我家人活下來就行”的聲音。
電影《國家破産之日》,許峻豪扮演的工廠老闆便是代表。
他的勵志雞湯,從“互相幫忙”,換成“隻管自己就好不要想别人”。
IMF危機之後,更多人的座右銘變成了,“請成為富人吧”。
問題是,在這場野心勃勃的血腥競争中,有些人,就是不管如何努力,生活也沒有變好。
因為1%的上流階層,掌控着90%财富和權力。
還是世襲制的。
一位首爾大學高材生自殺留下的遺言:
“今天影響你生命的,不是你的聰明智慧,而是你父母擁有多少财富。”
這是《新京報》關于《寄生蟲》的影評報道。
據韓國國際廣播電台(KBS)今年1月初,以“财富的不平等”為主題進行問卷調查,結果顯示,75%的回答者認為“韓國财富不平等現象非常嚴重”,認為“不太嚴重”的人僅占3%。
《新京報》
而,這僅僅發生在韓國麼。
與其說奉俊昊拍是韓國的困惑,不如說他看到了全世界的難題。
窮人更窮,富人更富,有錢無罪,無錢有罪的撕裂,是這個時代無解而普遍的痛。
而《寄生蟲》提出來,既延續了奉俊昊一直以來對小人物掙紮于權力與階級的悲憫,也有韓國電影多年對社會,對曆史,锲而不舍追問出更好的憤怒。
怎麼消滅寄生蟲?
請别責怪電影無法給出一個明确而正确的答案。
答案也不該由電影人給出。
電影人隻能給出被稱為“寄生蟲”的人的獨特生活狀态。
他們有卑微的欲求,也有夢想的熱烈。
他們被權威傾倒,也有忍不了挺住的尊嚴。
你想消滅他們麼?
他們和你又有什麼不同?
刷了四遍《寄生蟲》,Sir最記得這一句。
富人爸爸面帶笑容地如此形容窮人們——
是啊,坐地鐵的人都有那種“味道”
這句台詞的殺傷力,堪比《殺人回憶》最後一幕。
宋康昊望向觀衆那個鏡頭。
寄生蟲,不僅是銀幕裡的家庭。
你,我,他——
假如承認了這條尊卑有序的鄙視鍊。
假如屈服了這個荒誕而義正言辭的世界。
那我們都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寄生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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