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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Gabriel Shear

        首先要肯定的是,這是一部值得一看的電影,特别是在嶺南這個總算成功入冬的天氣裡,貌似沒有什麼能夠比吃飽喝足之餘縮進影院裡,去看一場深剖家族溫情的推理大戲更合适的消食方式了。

        但是否值得一看再看?也就是說有無可能成為經典而被人津津樂道乃至傳頌不休?雖然經典這個說法在當下已經愈發疏遠、抽離,并且早已串味,有如向00後介紹百雀羚、美加淨多少會顯得泥古和迂腐。如果用電影來舉例的話,像是某些涉“市”未深的自媒體在談及越獄類型片時,居然會将翻拍于2017年的《巴比龍》(Papillon)妄稱為經典之作一樣讓人摸不着頭腦。或許是曾經的經典井噴過剩,将人間的所有戲劇沖突類型(“金學家”陳墨在點評金庸作品時曾說過共計400多種)都來來回回用了個遍,所以現在的新意也就順理成章地變得乏力乃至久違了。這份感受在觀看《利刃出鞘》(下文簡稱《利刃》)時于開場階段不時出現,總會在某些畫面或橋段裡發現那些似曾相識的浮光掠影倏忽一閃。影片開始,就是如同《陽光下的罪惡》《尼羅河上的慘案》似的氛圍營造,一股熟悉的濃郁犯罪風情便将視線恰到好處地拽住,不緊不松,張弛有度,仿佛一位放風筝的老手懂得如何撩撥氣流。接下來所有人都盼着那不幸的死者快些出場了。

        未有昏昏欲睡的冗長鋪墊就直奔主題:兇殺案适時地發生,包括家族成員在内的事發當晚的在場者都要面對警方的詢問,而疑雲自此将籠罩在所有人(包括大部分觀衆)頭頂直至謎底揭曉之前。跟着就是乍看上去神秘的偵探開始拿腔作勢地出現,總之他會在片尾出其不意地将食指或是雪茄又或是槍管指向兇手——雖然這樣看上去太容易聯想到他最為人熟知的角色。令人談不上是覺得緻敬還是看上去技窮,反正一切都是那般想當然的輕車熟路,當以為影片必将循着阿加莎·克裡斯蒂(Agatha Christie)的複古推理風穩步緩行時,突然一切節奏統統被打亂,像是被帶入了幾乎所有國産刑偵片的節奏——真兇在開場未幾便已高調現身。

1.開局:鳳頭之豔

        這是看到目前的第一處驚喜,顯然是要與阿加莎系的作品風格相斥,影片走上了一條景物殊異的岔路,既然是分道揚镳,也就無法以及沒必要去模仿她。此時,我更好奇地是導演将如何帶領一衆演員以及海量的戲迷去将這個故事講得不落俗套,畢竟距離片尾還有近兩個小時的空間可供填充。不過這種推陳出新的手筆就足以引人繼續觀賞下去。

        與《好萊塢往事》所不同的是,《利刃》雖然也涉及到完全不同的文化和時代背景,不過用典相對國人而言并不太過隐晦冷僻。這有點像政治課試卷裡時政題的難度值,隻要還保持着社會交際以及浏覽新聞網站的習慣,《利刃》裡出現的有關信息就都尚在認知範圍之内,如女主的南美裔身份和日益收緊的移民政策之間的矛盾等等,總之不會讓人覺得理解費力幹擾劇情。并不需要預先去做大量的惡補準備,而這對于一部推理影片來說則有如天條一般不可觸犯。

        我反倒是擔心會像《寒戰》那樣,在第一部裡精心地為自己挖下一座大坑,當衆人都翹首以盼地等待片方推出自圓其說的續集時,到頭來卻發覺導演敢情是未曾料到竟會大賣,本以為給一個開放式結局就能收場散夥。結果人算不如天算,憋了将近4年居然攢出一部讓人尴尬無比的續作,勉強叫作狗尾續貂,直白些說就是自掘墳墓。對于高度戲劇沖突的推理片,任何一處出現差池都将會導緻滿盤皆輸,觀衆裡面定然不乏資深的刑偵愛好者甚至從業者,既然《利刃》開場到目前的這一步邁出得還不錯,就要看導演怎樣将胃口一步步吊到最後。

2.中盤:豬肚之厚

        在看預告片時,對《利刃》的期望其實并不高,作為類型電影的愛好者,當看到那些搞笑的鏡頭紮堆時,還以為這将會是一部爛片,隻是靠着明星刷臉和嫁接經典來講述一個老套的故事。但顯然導演和大家開了一個玩笑,在提前預告兇手身份後,觀衆好奇的重心自然會傾斜到女護士作案的動機和手法上,以及脫罪的過程與細節種種,這将是撐起整部電影的結實骨架。

        在群像方面,各位“綠葉”們很好地完成了各自的戲份,将編導賦予他們的形象和内心忠實高效地呈現,以緻于僅用了不多的問話篇幅,秉性、弱點以及是否兇嫌的可能性占比基本了然于胸。

        這是一部不能過分較真的反傳統的類型電影,在與日式推理的過度嚴謹和不可思議所不同的是,《利刃》的案(劇)情設置甚至有一些過于随意乃至看上去兒戲化。如同在欣賞老勃魯蓋爾(Pieter Bruegel)那些超現實主義畫作時的體會,怪異、恐怖、末世感但又讓人覺得舒适,那是一種不可能在真實世界存在的圖景。影片中多少也有這麼幾處讓我分心,甚至還有些覺得牽強。首先要講到一家之長的意外逝去,既是生日也是忌日,對于一部強調娛樂性的推理片來說,這種設置很帶有些哲理性的玩笑意味。但當克裡斯托弗·普盧默(Christopher Plummer)飾演的角色得知自己在大壽之日卻僅剩下10分鐘壽限時,他的那份超乎常人的淡定與從容,還是難以避免地讓我出神了。固然對他而言富貴有如浮雲,人生不過滄海一粟,但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居然還能将一切環節都算計精準,同時有如早期電影裡那些臨終前的長篇遺言一樣喋喋不休,我甚至還聯想到了視死如歸的某種精神……縱使能力強如頂級推理作家肝膽壯如死士荊轲,也實在無法讓觀者信服這種反人性設定。

        其次還有普盧默将畢生遺産都贈予小護士的“豪邁”壯舉,影片中似乎并未有過清晰、理性哪怕是啰嗦地呈示,僅僅通過隻言片語和細枝末節來表現安娜·德·阿瑪斯(Ana de Armas)的角色所具備的善解人意、奮發上進的“超人”品質,顯然也不足以服衆。不過如果将背景放到大陸,反倒就能解釋通了,想想那些多少沾染上桃色成分的保姆争産案。跑題了。

        再次,另一處讓我覺得看上去難以理解的是丹尼爾·克雷格( DanielCraig)的私家偵探這一角色,居然大部分時間都要帶上小護士一同辦案,這顯然有違常理。而且每每都助小護士逢兇化吉。

        還有克裡斯·埃文斯( Chris Evans)“毀容式”的誇張表演,讓家人紛紛去“吃屎”那一幕不知會否令“美隊”粉絲大感意外?包括片中某句拿辛普森(O. J. Simpson)開涮的情節,這一切仿佛都在暗示着什麼。讓人在一次次倍感不解的同時漸漸恍然大悟:導演這是有意為之吧。

        預告片既然已經毫不避諱地将反叛的基調呈于人前,早已宣告影片不可能按照常理出牌。如上種種,說明導演如此下力氣去雕琢,似已明目張膽地想要告知,這些反常都是為了不落窠臼,至于是否能夠修成正果,還請繼續欣賞下去。至此,導演通過反常規地調度已經将懸念生産出來,并讓觀衆(或者說包括筆者在内的大部分)産生了強烈的破譯興趣,甚至已經忽略了那些看上去的種種硬傷,加之貫穿始終的連串笑料,都讓人覺得這哪還有傳統推理片的影子呢?導演仿佛在以一種挑釁的語氣發問:意不意外?開不開心?

        不得不承認,萊恩·約翰遜( Rian Johnson)的确很懂心理學。

        至此,算得上徹底與阿加莎背道而馳了,克雷格的形象也愈發遠離睿智的波羅,從而讓我更深刻地記住了他的偵探形象,雖然還是冷不丁會閃現出他身着禮服扭身開槍的特工一面。

        不論是普盧默還是阿瑪斯,以及克雷格和埃文斯,他們都在以無比“嚴肅”的方式告訴列位看官:好戲依然還在後頭。

3.收官:豹尾之力

        通常來說,文章的開頭,要具有鳳頭一樣引人注目的效果,顯然,《利刃》輕易就實現了這一目的。還要有像豬肚一樣厚實有料的内容物去充實架構,群戲百态、多視角逼近真相、完全談不上揪心和叫絕的峰回路轉,乃至那有些違和的笑料等等,都已高度完成,足夠豐盛。最後,就要來到一部電影尤其是推理電影的終章階段,像豹尾一樣幹脆有力地收尾。

        既然與阿加莎形同陌路,那麼結尾也必然要跳出三界。但談何容易?推理電影即使拍得再怎生叛逆、另類,最終還是要回歸推理,但大陸這類影片可另當别論。《利刃》從一開始就炫耀似的告知真兇為誰,到臨近結尾時的大戲收場,焦點自然回落到克雷格的角色身上,由他來向早年的波羅緻敬。

        雖然難免還是要兜回到傳統的老路,一如00後們再過上幾年可能也會像母輩那樣去關注美加淨和百雀羚一樣,《利刃》也無可回避像是《尼羅河上的慘案》《陽光下的罪惡》裡的結局方式。除了那不幸的死者無法到場之外,其他人等基本都聚攏在一起,聽大智若愚的偵探先生娓娓道來。雖然不出所料,《利刃》依然無法做到《控方證人》《非常嫌疑犯》等片那樣的有力甩尾,成就為類型片當之無愧的經典,不過還是給人以有力一擊,即使引得哄堂大笑。至少導演一直都處理得還不賴,即使到頭來還是逃不出阿加莎的“俗套”,但也首尾呼應地将編導的意圖與抱負進行了充分體現,從預告片到正片劇終,以及那隻印字的馬克杯,都将風格化做到了有頭有尾。至于是否完美,則有待時間證明。

4.經典可期?

        的确,不能将影片與生活兩相對照,否則那将會極為怪誕。電影又怎會荒唐得過現實呢。從本片的種種不可理解到結尾處的博君一哂以至到散場後的餘味悠長,這部作品還是讓人看到了一條新路,就算出動了“007”和“美國隊長”,即使冒着被搶戲的風險,哪怕套用了阿加莎系的一頭一尾,但它的成就還在于為觀看者打開了欣賞類型片的另一種思路和視角。

        單從這個層面來講,《利刃》就具備了跻身經典行列的可能,至于将來的事,就留給00後們來在IMDb或豆瓣上評判吧,如果那時還未被其他網站或某種載體所替代的話。至少,我今後在舉例時,将有了明确的方向。而且,推理片也不一定非要充滿着背叛、狡詐、冷血、謊言和恐怖。(G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