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haedrus

電影《抓娃娃》講述了由沈騰馬麗飾演的富豪夫婦決定隐藏真實财富,将小兒子馬繼業以窮養的方式望子成龍的故事。開心麻花主創全體坐鎮意味着這部電影依然是他們所拿手的荒誕喜劇,但抛開這些風格化的叙事以外,電影中的諸多細節足以看出他們的外強中幹的野心以及其所透露出來的有毒的内核。

作為一部主攻“教育理念”的電影,影片其實有意将教育觀念的區别與時代所挂鈎,去塑造改開一代人和新世紀一代人思想上的沖突,并在影片中以輔以大段文本來加以映襯。比如父親馬成鋼(沈騰飾)将對兒子馬繼業的窮養稱作“第一個五年計劃”,以及在影片後半段的公開課上當馬繼業猶如對物質世界産生質疑時,老師的一句“思想政治課教出出馬仙在以前得被遊街。”所象征的思想上的“文革幽靈”。這些政治化語言正是改開一代人成長過程中所耳熟能詳的,隻是在電影中這些語言并不是用于政治表達而是被當作了時間的隔斷,這個手法極為代表性的象征了很多中國電影人在嚴格的電影審查和政治表達的沖動之間的夾縫生存,或者說是無奈之舉。而這種“詞不達意”也使得這些台詞更加刻意且毫無底蘊。

影片的部分劇情也足以窺見主創團隊的野心,長大的馬繼業在思想政治課上開始的首次懷疑,從其極為大膽的質疑唯物主義世界觀開始,他的行為與意識都在此時無比接近于法斯賓德早年作品《世界旦夕之間》的主角斯蒂勒,後者在觀察周遭環境異常突變的過程中遁入癫狂,在質疑世界與質疑自己的困境中難以自洽,隻得不斷尋求世界的真相,馬繼業也正如他一樣,由此開始了對周遭環境異常現象的探索,這是極為大膽且驚悚的陰謀論以及個體思辨的投射,盡管隻是對于教育的思考,但這套方法論被加以影像釋出,帶有濃濃的政治隐喻色彩。

在配樂的“複古性”上,電影的插曲甚至直接用了西德電影《英俊少年》的插曲“小小少年”的中文改編版,這部電影于1981年由上影廠引進并譯制,它所代表的時代特征對于七零、八零年代出生的觀衆也必定是不陌生的。

但至于為什麼斷言這部電影一定是無法引起這批受衆回憶的原因也十分簡單,這就涉及到了這部電影的根基,即“我們到底為什麼要贊頌人為的苦難”,以及“苦難教育真的有用嗎”,我們無法得出這些問題的真正答案,但是可以明白的是,刻意地選擇貧窮和苦難,總是讓人無法與之共情。

父親馬成鋼在電影的開始就将這場扮窮的演出定義為“能有今天的事業都是因為小時候的苦”,而後将自己未能考入清北大學的願景用各種方式強加給兒子,這些觀點無一例外顯示了極其有毒的教育觀念,更不必提及整個窮養的鬧劇都是為了所謂的“望子成龍”。

影片中的父母無所不用其極,人為塑造苦難,人為塑造愧疚感,阻斷孩子計劃之外的夢想,插手不願看到的早戀,偷看日記侵犯隐私,甚至甯願造假奶奶的死亡來給兒子考上名牌大學制造壓力。拿出來任意一條都足以讓人窒息,而影片中正是這每一條都堆砌起來形成了馬繼業的人生。

馬成鋼直到結尾都沒有意識到其陷入的依然隻是自己的執念,對着兒子反過來宣稱其也綁架了自己的人生,這就是中式家庭最有毒的一面,用孝道控制、用親情綁架、你無法擁有自己的人生,都隻是我們所規劃好并期望看到的。

影片的初衷必然是對這種觀念的諷刺,但在劇情的設置上,你可以把整個接棒人計劃的失敗歸結于參演人員演技的拙劣和演出的漏洞,甚至可以把整個裝窮計劃的失敗解釋為馬繼業極其靈敏的觀察力和超強的行動力,而這卻又仿佛可以被理解成“馬繼業被培養成了一個有出色能力的人”,這種“自罰三杯”式的反思顯然力度不夠,也顯然不能清晰傳遞出“這種教育模式是徹底錯誤”的指引。

結尾的設置更是突顯了故事沒有做到深刻反思的,在馬繼業知道父母裝窮的真相後,在一段對《楚門的世界》的劣質模仿鏡頭後,馬繼業仍能完成自己成為運動員的夢想,當其在世界長跑賽事中,宛如動物一般撲向街邊的空瓶子時,沈馬所飾演的父母看見這樣的光景能在嬉笑間輕描淡寫地飄過一句“咱們好像給孩子心理陰影了”,然後在鏡頭前沈騰飾演的父親對着馬麗笑着說道補償孩子的方式,是再生個弟弟妹妹,在電影的最後給了觀衆一個并不需要的低俗笑話作為收尾,使人對整部電影最後的期待降到了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