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态度 一種人生 一杯清茶 一壺老酒 一部電影 一個知己,文章原創,歡迎品影。
《胭脂扣》第一次看這部電影不過十幾歲的年紀,思想不夠成熟,閱曆亦尚淺,對許多事物的理解都不夠清晰,彼時看至最後隻是同情如花,她苦苦等了十二少五十三年,卻換得别人的苟且偷生。
影片中有兩個場景是原著裡沒有或者不同的,可我卻覺得是本片最精彩的兩處,是以導演的設計是成功的。一處是影片開頭男女主角相見,另一處是最後男女主角相見的場景,而這兩處場景均配以梅豔芳的聲音,初見是唱戲,而後是歌聲,讓人念念不忘。
《胭脂扣》,僅聽名字便讓人感覺色彩十分濃郁,而整部電影裡始終充斥着玫瑰色的氤氲,這是一個關于妓女與嫖客的愛情故事。妓女與嫖客,妓女與嫖客,當你在口中念叨着這五個字之時一定十分不屑,這樣的兩個人能産生愛情嗎?
不過是各自逢場作戲各取所需罷了,一個付出身體,一個付出金錢,你情我願,本就是一樁生意,若其中摻雜着愛情,必無好結果。

李碧華的小說永遠都是豔麗,魅惑,浪漫,筆下戲子妓女大多有情有義,大多敢愛敢恨,自古以來青樓名妓和風流公子的故事大多沒有什麼好結果,小說《胭脂扣》也不落俗套,倚紅樓紅牌阿姑,錦衣玉食的溫柔闊少,風月場所相遇,一見傾心,家人反對,癡男怨女,唯有一死,如同戲折子裡的故事一般,可是李碧華不是一般的作者,原本風月裡的醉生夢死,在她的筆下确實人間百态。
一個香港的普通升鬥小民,在報社工作,他叫袁永定,每天做着重複的工作,大衆型的長相,帶着一副白色墨鏡,數着中分頭,普通就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如果不是後面有他的戲份,我幾乎忘記了有這個人。雖然是配角,也是不可缺失的一個重要角色。
袁永定今天晚上獨自加班,剛拿起被子喝水時,碰到了一個漂亮性感的女人,這個女人她來到報社來刊登尋人啟事,袁永定讓女人先付清錢款。可是她拿不出廣告費,甚至連自己的身份地址都說不清。
“小姐,怎麼登啊?”
“你寫[十二少,3811,老地方等你,如花]。”

對了,這個女人就叫如花,名字也很奇怪,袁永定打量着眼前的人,她的穿着頗有古風的老式旗袍盡顯長挑身材,一把青絲拖于耳畔。臉色妝容濃烈但顯得兩靥之愁,娴靜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
可是袁永定不想和他牽扯不清,他可是有女朋友的人,隻是他那跑娛樂新聞的女友阿楚今天溜得飛快,敢去追蹤港姐落選的小道消息去了。
袁永定隻得一個人回家,無奈如花總是跟在他身後,如花沒錢登報,卻是很相信在報社個廣告工作的永定,她相信永定可以幫她找到要找的人。
袁永定在宵夜攤上坐定後,如花也坐定了,她想測字,可還是不夠錢,念念叨叨說些袁永定聽不懂的故事。
“以前有人想摸摸我的手,他肯出一張駝背佬,背兩個包袱。”
“什麼?”
一張駝背佬是個數字五,而兩個包袱是兩個圈圈,加起來也就五百元,這一頓解釋更是讓永定雲裡霧裡。

不過永定還是借了她五十塊,連帶測字和打車,如花去了測字攤,抽到的是[ 暗 ] 字,她有些氣餒。但老先生卻神氣十足,[ 暗 ] 字 [ 日内有音 ]且[ 日加日 陽火盛 在人間 ]。
老先生的解釋讓如花瞬間起了精神,跟着永定上了電車,如花又絮絮叨叨繼續,那些故事那麼悠長,永定幾乎覺得自己和眼前的如花小姐,并非在同一個世界。
關于香港,如花說自己現在已經不認得路了,不過她還記得那間太平戲院,可是如花看上去比永定還要小上幾歲,卻從未聽說過紅極一時的陳寶珠。還說自己常看的是《背解紅羅》《金葉菊》》《夜吊秋喜》這類大戲。
說到大戲,如花又滔滔不絕,而如花的這一番回憶卻讓永定吓破了膽。
“你說現在是1987年,原來已經五十多年了。”
“我和十二少吞鴉片殉情自殺,約好了手牽手走過黃泉,永不分開。豈料我先到,找也找不到他,等也等不到。”

永定從來隻在小說和電視上見過鬼神,這近距離接觸女鬼,他還是頭一遭,他嗚呀地叫着,下車後驚魂未定,生怕女鬼糾纏報複。
可看到如花獨自站在街頭,嗚咽地哭泣時,他又心軟了,說到底,如花并不壞,她從陰間上來,隻是為尋人。她所尋之人,是她的[ 溫心老契 ]。
被如花的故事所吸引,永定決意先收留如花一晚,等女友阿楚回來再做打算。阿楚半夜歸來,看到眼前娉婷婀娜的如花,瞬間爆發了。
阿楚是一個急性子,跑了那麼多年的娛樂新聞,見過那麼多不改色心且心不跳的逢場作戲,眼下她隻覺得交往四年的男友存心背叛。
她聽說如花是鬼,更是不信,噼裡啪啦地罵了一通後,提出要摸一摸如花的心跳。然後如花真的沒有心跳,阿楚這才冷靜了下來,說來她也夠膽。
當她聽完如花的故事後,便決意和永定一起幫如花找到十二少。

1934年的香港,夜世界璀璨如星河,怡紅樓裡高朋滿座,當年如花正是在石塘咀的金陵酒家遇見了十二少,十二少姓陳,名振邦,是南北行三間中藥海味鋪的太子爺,長得是眉目英挺,細緻溫文,一眼看上去就是爽朗大方,光是相貌就已經很讓人動心了,加上有錢的家庭背景簡直是少女心目中的良人,而如花是石塘咀倚紅樓的紅牌阿姑。
南北行:南北行是香港昔日的一種商行,由于南北行聚集在上環文鹹東街與文鹹西街,南北行也成為了該處的地名。
[ 猜 飲 唱 靓 ] 樣樣俱佳,慕名而來的客人不計其數,不過如花身價高,名聲大,要成為入幕之賓,得需要她個人同意。因此大多數時候,如花隻需陪着客人打水圍,去各處酒家串串場子。唱唱小曲,便能賺得盤滿缽滿。
大水圍:舊時粵妓謂嫖客與之談笑取樂。
金陵酒家的那次謀面成為了兩人情緣的開始,十二少第一次見到如花,她一身男兒打扮,女兒如花如花姝色盈堂,正當韶華。她着一襲黑色長袍,頭戴黑色圓帽。唱着那一首《客途秋恨》,聲音婉轉,目色清冽。他上前附和,卻又被如花調侃了一番。
梅豔芳并非林青霞或王祖賢那種讓人一眼便驚豔的女人,她并不漂亮,甚至有些男人相,但無可否認的是她在這部戲中所顯示出的女人味無人能及。

如花是風情萬種,可臉上始終帶着一絲哀愁的女子,看着看着你就覺得她是當之無愧的頭牌花魁,這就是梅豔芳的個人魅力所在。
臨别時,如花換回紅妝,出來向衆人敬酒,故而當十二少轉身看見眼前如花,他驚豔于世間怎有如此美人,他再也走不動路,久久伫立在門口,望着她,一直望着她。他的“孤朋狗友”紛紛嘲笑他整個人都傻了。怎能不傻?貌似俊男,聲若天籁 —— 此女子人間難得幾回見。
他十二少什麼女人沒見過?風情萬種的清純可人的端莊大方的,還不盡數收入懷中。但這個女人以一身男裝出現在他面前,一開場就将那些濃妝豔抹妖娆多姿的女人抛出十萬八千裡之遠。年輕的男人喜歡什麼?追求什麼?無非就是新鮮。
她就好似衆多紅牡丹之中的一朵白牡丹,任那紅牡丹再多再豔再嫩,還是一眼便看見獨特的她,縱使顔色普通卻無法自拔地被其吸引,何況她并不普通,誰人不欲将其摘下,收入囊中。愛她嗎?并不,不過是與衆不同而已。想得到與愛是兩碼事。
轉眼如花又換旗袍出現在衆人面前,舉手投足間無不透露着妩媚,十二少的眼睛離不開如花,目不轉睛地望着她,而如花呢,卻完全不将十二少放在眼裡,連一個正眼都不曾瞧過十二少。

第二次見面,她一身黑底旗袍,上面繡了大隻紅色花朵,款款走來,身段婀娜,卻粉黛未施,素面朝天。她讓她苦苦等了二天,才見了面說上話。
如花見過很多恩客,唯有十二少相貌清俊,為人風流又儒雅,擔得起一句絕代風華。她也看中了十二少,于是故意撂着他,若即若離,忽冷忽熱,教十二少心猿意馬,卻總也觸碰不到她。
這是一種收服男子的手段,名曰欲拒還迎,十二少豈能看不清她的心思,他陪她玩着這一場“幹煎甲魚”的遊戲。
“幹煎甲魚”:這是這一場裡的行話,指妓女撂着客人,遲遲不讓客人得逞,欲得美人芳心,必須得有耐心,她願意同你拉鋸,便證明心裡有你。
十二少享受這種暧昧的情調,而如花也在來回兜轉間時彈出了十二少尚未成家,更是認定了這就是他想要的男人。
尋常的庸脂俗粉使勁渾身解數隻為博君一笑,但她如花不,她清高如高傲的舞者,始終仰着頭,對任何人不屑一顧,管你是十二少或十三少。反倒是十二少卑微地去讨好她,讨好一個妓女。

最喜歡十二少無賴樣子,他剝橘子時說,總是喂母親吃,如花問他:“要不要喂姐姐吃呀?” 他一臉無辜地說:“沒姐姐,也沒老婆。” 如花又問:“要不要喂妹妹吃呀?” 十二少又答:“沒妹妹,也沒老婆。”
但如花還是冷冷地回:“對不起,我不吃橘子。” 你看,這就是十二少喜歡的女人,若她對他有一點點的好态度,她就不是十二少喜歡的女人了,如花驕傲到甚至懶于化妝,古有虢國夫人“卻嫌脂粉污顔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今有她如花自恃豔美傲天下,素面朝天見闊少,她有十足的自信,就算不施粉黛也會讓别人對她俯首稱臣,真正的風情萬種是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并不靠胭脂水粉來演示妩媚。而十二少要的就是特别,特别到極緻,就是要同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樣,而她就是他想要的女人。就是她了。

至此十二少便千方百計地讨好如花,送芽蘭帶、繡花鞋、襟頭香珠、胭脂匣子、珠寶玉石……各種禮物,這還不夠,還在衆目睽睽人人豔羨之下送如花一個花牌——“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還是不夠,甚至花兩百大洋将百貨公司裡最名貴的銅床也聲勢浩大地送入如花的香巢之中。
為讨如花歡心,十二少長日流連倚紅樓,先是送了如花一聯字: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将如花的名字藏進詩句裡,将如花撩撥得春心蕩漾,緊接着,又派專人為如花打造了一個精美的銅床,惹得倚紅樓裡其他姑娘豔羨不已,他給足了如花牌面,也像其他恩客宣示了他對如花的獨占欲,就這樣如花陷在了他的溫柔裡。
在輪番貴重禮物與甜言蜜語地轟炸之後,莫說如花,我想無論多清高多冷酷的女人怕是也要丢盔棄甲潰不成軍,如花終于淪陷。世上女人多愛收禮物,并非定要價值不菲,就算是小至兩位數價格的禮物,隻要男人送便會喜歡,當然禮物亦不要太過離譜,有禮物收自然高興,女人的高興一半是禮物本身所帶來的,另一半則因男人的誠意。
就算是風月裡長大的如花也受不來這般消磨,芳心蕩漾,為了他,把素顔改換成紅妝,又将自己全身心交付予他。可是,月會缺,花會謝,花牌早已預見他倆的愛情。
如花和十二少愛得熱烈,他們決定要在一起,從此十二少與如花整日在這銅床上溫存與纏綿,再也不管人間事,他們兩人在一起,就是最真實的事情。如花漸漸隻見十二少一人,将其他客人全數推卻。

紅牌阿姑不再紅,她亦不在乎,已尋得世間最愛,誰還在乎名與利?如花與十二少在床上吃鴉片,聽戲唱戲,卿卿我我,真是羨煞旁人。對于如花來說最美好的時光莫過于這段時光,這之前與之後的歲月,除了寂寞,還是寂寞。
十二少自然不僅僅是玩弄如花而已,他是真心愛如花的,甚至想要娶她為妻,但他終究是太天真,天真到以為父母會讓他娶一個煙花之地的風月女子。如花也天真,縱使她從不敢奢望做正室,隻希冀能夠做一個小妾,有一屋檐遮風擋雨,有一疼愛自己的男人,便已足夠。
但還是不可以,從古至今,人人都是勢力又好面子的,一日做妓女,終身為妓女,不得好名。青樓出身的女子竟然奢望嫁入大戶人家,真是笑話,十二少的母親一定這樣想,這個女人未免太不自量力。
于是如花見十二少的母親,他母親句句帶刺,處處給如花難堪,讓其知難而退,不要再做夢,還告訴如花十二少是有一個表妹淑賢從小就指腹為婚,這件衣料就是為淑賢準備的。她嫌棄師傅将料子比得不好看,讓如花幫忙比比衣料。
華美的衣料披在身上,如花的心卻在滴血,這件衣料将用來為别的女人做衣裳,而那個女人,是他永遠也無法企及的。談判失敗,夢就這樣破碎,兩人黯然神傷。

十二少心甘情願為了如花離家而去,在外重新找新屋子與如花一起住,離開父母的十二少還有什麼呢?他身無分文,又用什麼來養活自己與如花?他活至二十四年,除卻花錢,什麼也不會,掙錢?
實在可笑,他一出生便從不缺錢,又怎懂得如何掙錢?那便隻有如花重出“江湖”了,她又重新接客,他每個晚上都坐在窗台上,目送如花出去接客,卻沒有底氣說出哪怕一句挽留之語。
一顆心都陷在十二少身上的如花,根本沒有了強顔歡笑的心思,每每面對一個陌生的男人她都強忍内心作嘔的欲望,或許是内心厭惡,便不自覺想要抵觸這些男人的靠近。如花将價錢開得極高,吓走了一個又一個客人。
以此來給十二少買新衣裳、買鴉片,維持生計。世間女子大多一樣,但凡愛上某個人,便全心全意待對方好,恨不得将心掏出來以示誠意。将自己的一切全數交出給對方,隻要對方的一個微笑,便覺得一切都值得,女人總是最真心,也最傻。
但十二少在家裡每日抽大煙,癱在床上什麼也不做,如花卻還在工作結束後為他買來名貴西裝,親自為頹廢的他穿上,不曾計較十二少的不夠體貼,隻是一心一意奉獻自己的愛。
挨窮不難,隻要肯。但你敢不敢?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如花已經入不敷出,十二少隻得提出去唱戲來賺錢養家。教唱戲的師傅看不上這樣的纨绔子弟,十二少一旁手足無措。生在富貴家庭的少爺一般都是别人巴結他,他哪裡會低眉順眼說出讨好的話。最後還是如花殷殷懇求師傅,師傅才給了他表現的機會,見他天賦還不錯,師傅終于收下了他。

從前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突然從雲端墜入淤泥之中,十二少很是無所适從,而她的父母和未婚妻在看到他居然在戲院裡跑龍套時,更是心痛難忍,要十二少跟他們回去。
人啊!年輕的時候總想通過與世界為敵,來展現自己的意志堅定和超脫凡塵的與衆不同。十二少解決父母的提議,他要将這條獨木橋路走到黑。
十二少的父母隻得求着如花要她放過自己的兒子,如花冷漠地走開,她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男人去到另外一個男人身邊的,十二少若非陪在她身邊,就是死了也得陪在她身邊。總之,她認為,她們兩個生生世世都必須要在一起。
陳太太仍是那麼高段位,面對如花的冷漠,她絲毫也不懊惱,而是故意大聲說:“十二少是她和陳老爺的兒子,是他們的兒子,便遲早會回到他們身邊。如果不是他們的兒子,就是用條鐵鍊也是栓不住他的。”

這句話深深刺痛了如花,她早就對十二少産生了不信任,當初她讓十二少去找她母親挑明二人要結婚的事,陳太太一頓敷衍,十二少卻不再多說,這時,如花便看出他對他愛的不夠堅定。
她送十二少西服時,十二少說過,衣服壞了就換一件。如花問,那女人呢?十二少說,也是一樣,該甩就得甩。她預感到十二少遲早會抛棄她,而她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的發生。
從戲院出來後,十二少送給如花一枚胭脂扣,這是他從地攤處淘來的。從前他可以送如花金山銀山,如今隻卻送得起這般微不起眼的胭脂。
如花沒有怪罪他沒給她買貴重的禮物,她将這枚胭脂扣視如珍寶,這是他們在一起後,十二少為數不多的愛的回應。直至死後,靈魂飄入地府,如花始終将這枚胭脂扣貼緊心口,妥善安放。

二人形容枯槁,三餐不繼,相對泣血,終于貧賤夫妻百事哀脾氣日壞,身體日差,變成怨偶。一點點意見便鬧得雞犬不甯,各以毒辣言語去傷害對方的自尊。于是大家在後悔:我為什麼為你而放棄錦衣玉食嬌妻?我又為什麼為你而虛耗芳華謝絕一切恩客?
可他十二少忍辱負重隻望有朝一日能成名角,這樣便再也不必為衣食擔憂。但命運始終不垂憐他們,十二少一直未曾大紅,于是他絕望透頂,索性整日躺在床上吸食鴉片。在如夢如幻裡,再也沒有痛苦,在若即若離裡,隻有如花與他兩人。
于是,她和十二少約定好既然他們活着不能在一起,那就在地府做一對鬼鴛鴦。
1934年3月8日晚上11點,如花和十二少吞鴉片殉情,“3811”成為了他們約定再見的暗号。
五十多年光陰,轉瞬即逝,奈何橋上,卻始終未見十二少的身影,如花幽魂不散,總想回來尋一個結果。
恰好袁永定能看見她,便跟上了他,聽她說完這些,袁永定和阿楚都十分同情她,主動提出免費為她刊登尋人啟事。

第二天晚上11點,三人來到倚紅樓如今的地址,這裡已經改建成了一座幼兒園。
如花站在街上,等待想象中的十二少,隻是,等到夜深人靜,人煙散盡,十二少始終沒有出現。如花失望極了,默默退走,懷疑十二少沒有看到尋人啟事。
袁永定和阿楚決定通過“三八一一”這串數字來尋找十二少,隻是打了無數電話,十二少始終了無音訊。如花傷心欲絕,暗自垂淚,看向阿楚的目光也越發不友善起來。
阿楚認為她是在嫉妒自己,她和男友永定感情穩定,如花卻沒有一個能一直陪在身邊的男人,她認為自己比如花幸福。
夜晚,她和袁永定抵足纏綿,如花靜靜地看和他們,眉目間皆是冷意,現在他們溫情缱绻,誰知将來不合成為又一個她和十二少。
激情褪去,阿楚問袁永定,說道: “你會為了我自殺嗎?”袁永定說:“不會,現在的人,誰還那麼浪漫,會為了愛情抛棄一切。”
阿楚覺得這确實很現實,永定的回答無可厚非,可内心又不免趕到一陣失落。

當永定會問一樣的問題時,阿楚回答 “不會。”
這其實很現實,生活太普通了,可又真實,哪怕是神仙眷侶,在凡間生活也要感受人間的煙火,現代人的愛情,現實又真實,如今愛情已經不是必需品,有工作,有家人,有朋友,有生活得壓力,情深不壽,強極則辱,太強烈的愛情,隻會傷了别人,疼了自己。
這天,阿楚和袁永定走在一條老街閑逛,意外發現一家店鋪裡有幾十年的老報紙,其中有一種“骨子”報,專門記載了塘西妓女的豔史。上麥,便記載了1934年塘西一位妓女的風流情史 —— 青樓情種,如花魂斷倚紅,闊少夢醒偷生。
這大大的标題刺激了如花,報紙裡報道的就是她和十二少殉情自殺的事,她這才知道,原來當年十二少并沒有死。報紙上寫道,十二少被送到醫院搶救了回來,醫生給他檢查時,發現他胃裡除了鴉片,還有大量安眠藥。
阿楚問如花怎麼回事,如花說 :“安眠藥是我下的。”
原來,當年她并不信任十二少,擔心他不肯跟自己一起死,便在茶水裡下入了安眠藥,她要确保十二少一定會死,他們一定能在地府做一對鬼夫妻。
愛得熱烈而忠貞的她,決不允許她愛的男人苟且偷生,去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死,他也必須一起死,如花震驚不已,她說:“就算救活了,也還是可以死。”

十二少卻選擇了偷生,這證明了他根本不想死,阿楚怒不可遏,抓住如花大罵,她說:“沒有人願意死,既然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十二少怎麼可能會再自尋死路,不是人人都想你這樣,愛得如此深沉熱烈,為了愛情可以不惜一切。”
阿楚覺得如花太過自私,她根本是在親手謀殺她的愛人,當十二少被救醒了那一刻,發現自己的愛人卻想殺了自己,不知道會有多麼難過,她承受不了如花這樣的愛情法則,要如花離開她的家。
如花離去後,阿楚思考良久,卻感到無比難過,她對袁永定說 :“其實我是在嫉妒如花,如花為了愛情飛蛾撲火,甘願赴死,這樣的事,我卻永遠也做不到。”
袁永定說:“這是因為大多數人都不過是普通人,芸芸衆生,大多數希翼平穩安樂,沒有那麼多崇高美好的理念。隻是想安安生生地過日子,不是愛一個人,非要弄到殉情,才能體現出她的愛。世上沒有那麼多如花,大多數人,都是懦弱貪生的十二少。”
阿楚感到後悔不已,想找回如花,他們在戲院找到了如花,她正在聽戲,她把戲台上的人看成了十二少。她心目中的十二少始終是當年那副英俊潇灑,風華絕代的樣子。
今天是如花待在人間的最後一天,七天期滿,她必須回到陰間,否則就要灰飛煙滅。
恰是這天晚上,阿楚他們之前打出的電話有了回音,一個人打來了電話,他說他是十二少的兒子,問他們找十二少有什麼事。
從十二少的兒子這裡,阿楚他們了解到被搶救回來後,十二少繼續過着以前那種糜爛的生活,很快就敗光了陳家的家産。她和表妹淑賢結了婚,生了兒子,卻從沒有盡過做父親的責任。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各大片場跑龍套,夢想着有朝一日能當上主角,卻窮困潦倒至今,身邊的人悉數離他而去。

在一個古裝劇的拍攝現場,除了飛來飛去吊威亞的主角,便是一地的龍套演員,他們伏地而坐,衣衫統一而髒亂。
阿楚喊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十二少,直到如花突然停下腳步,看向樓梯的扶欄,那站着一個身形佝偻卻頭發花白油膩的老漢,顫顫巍巍地向樓上爬去。
原來是老漢在樓角方便,又坐在英台一角,吸了一口白粉,順勢躺下小憩。
阿楚很難想象,眼前這個身形矮小的老漢便是當年那個風度翩翩的十二少。但如花認得,她走了上去,附身在老漢身前,輕輕地,唱起了初見時的那句戲詞 “你睇斜陽照住個對雙飛燕...”
她将挂在脖頸之間的血紅色胭脂扣緩緩取下,交到了老漢的手裡,神情平和地說:“十二少,多學你還記得我,這個胭脂盒,我挂了五十三年,現在還給你,我不再等了。”
人世無緣同到老,樓台一别兩吞聲,她凄等了五十三年,而她苟活了五十三年,她終歸相信了,有些愛情抵不過生死,奈何貪愛,以死相逼,徒留遺憾罷了。
如花口中眉目英挺,細緻溫文的溫心老契,他多情,他願意為如花與家人決裂離家獨居,願意為了如花賺錢學戲,他無能,錦衣玉食的公子哥承受不住人間疾苦,靠食鴉片來逃避現實,死裡逃生後,娶妻生子,敗淨家财,不顧妻兒,鴉片抽了戒,戒了抽,就這樣潦倒一生,他貪生,蝼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呢?

錢謙益貪生不願殉國,對柳如是說“水太冷,不能下”,吳三桂貪生,叛明投清,引清軍入關,卻将紅顔禍水的罵名給了陳圓圓,都是男人,也都俗人,十二少也不過是用眉目英挺,細緻溫文包裹的尋常男人,多情、無能、貪生,眉目英挺的公子哥,窮困潦倒的垂暮老人,都是男人,都是尋常人。
從前看此片之時,隻顧着心疼如花,現在我才覺,活着的人其實更加痛苦。此處我看了三次便哭了三次,第一次哭是為了如花,第二次哭是為了十二少,第三次哭是為了永遠的張國榮與梅豔芳。
愛一個人究竟是如何的?可能是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對方開心,而不是企圖占有對方的全部;是将對方默默放在心底裡懷念,而不是稀裡糊塗地醉酒人生;愛一個人是無論對方做錯什麼事情,都會原諒他/她。呵,愛情這回事說來容易,但放在自己身上卻依舊處理的一塌糊塗。
梅豔芳所演唱的電影同名主題曲《胭脂扣》,非常好聽,我曾整日單曲循環這首歌。歌詞是以如花的角度來寫的,盡管我并非十分贊同,尤其是那一句“負情是你的名字”,如花終究是錯怪了十二少。但影片最後如花離開的背影,十二少的苦苦追尋,配上這首如花心境的歌曲,哀怨凄涼的場景立現,使人潸然淚下。不禁感慨,戲與人生都一樣的不盡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