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鹵煮搖滾
說明書:這篇文字主要記憶黑豹樂隊一段時間内的部分往事。内容搜集于網絡,文字為筆者所寫。本文一萬四千餘字,估計沒人會讀完。
以下正文:
《披荊斬棘的哥哥》裡,張淇送給林志炫一個保溫杯,還特意提了一嘴:“黑豹樂隊同款。”許多人聽了一頭霧水:保溫杯,黑豹樂隊,什麼梗?
2017年8月的一天,一位攝影師去給黑豹樂隊拍照,看見鼓手趙明義端着保溫杯喝水,感慨“不可想象啊!不可想象啊!當年鐵漢一般的男人,如今端着保溫杯向我走來。”
1987年成立的黑豹樂隊,今年34歲了,在搖滾樂隊中折算“高齡”。黑豹樂隊走到今天,經曆過輝煌和黯淡,一路從披荊斬棘的哥哥變成披荊斬棘的叔叔。樂手們漸漸變老,捧起保溫杯,他們知道,唯有健康,樂隊才會更長壽。同時,一支樂隊想存活得更長久,新鮮的血液必不可少。于是,1981年出生的張淇,這個《披荊斬棘的哥哥》中有唱功有顔值,會做飯疼老婆的哥哥,在2013年擔任黑豹樂隊主唱至今。
《披荊斬棘的哥哥》裡,人們熟悉的搖滾老炮有這麼三位:黃貫中、陳輝、張淇。他們分别是Beyond樂隊、面孔樂隊和黑豹樂隊的成員。三支看似毫不相幹的樂隊,卻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
黑豹樂隊和Beyond樂隊同為香港勁石唱片簽約樂隊。黑豹樂隊的第一任主唱是唐朝樂隊的丁武。陳輝所在的面孔樂隊的歐陽、讴歌是跟唐朝樂隊張炬學的吉他和貝斯,“面孔”這個名字還是張炬起的。當年,讴歌給唐朝樂隊做琴童,沒事給擦擦琴,跟着張炬學吉他,後來組了個樂隊,讓張炬給他們的樂隊起個名字。張炬說,看你們一個個長得那麼醜,就叫“醜陋的面孔”吧。讴歌他們覺得自己挺帥,就用了“面孔”這個名字。
《披荊斬棘的哥哥》播出後,人們通過張淇才知道的黑豹樂隊,或者說因為黑豹樂隊認識了張淇。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必然中夾雜着偶然,偶然中存在着必然。要知道,黑豹樂隊在1994年之前,因主唱的頻繁變動,一度面臨解散的局面。堅持到今天成為長青的老牌搖滾樂隊,可謂一路“披荊斬棘”,黑豹樂隊的故事,一個保溫杯是裝不下的。
01.
坊間一度流傳這麼一種說法:中國最早聽披頭士、玩樂隊的是林立果。1971年9月13日,林立果摔死在蒙古溫都爾汗,就再也沒法聽披頭士和玩樂隊了。
1990年,成立三年的黑豹樂隊連一首歌還沒發表過。
這天午後,吉他手李彤興高采烈的提前來到排練場。他寫了段牛逼的旋律,準備讓窦唯填詞。說是排練場,就是一個破倉庫。
第二個來的是貝斯手王文傑。王文傑沒下車,問李彤吃了沒,李彤搖搖頭。王文傑說有家拉面特地道,量大,湯濃,油重,肉多。李彤扔了煙頭,一屁股坐上王文傑的二八自行車後座。
到了排練時間,樂隊其他人一直等不到他倆,排練泡湯了。要知道,那時通訊沒現在發達,根本聯系不上。
他們肯定找不到,因為倆人在派出所蹲了一宿。
那天下午,在跟排練場一樣破的倉庫改成的小面館裡,李彤不動筷子,鐵青個臉瞅着兩碗拉面,王文傑看着腦袋像節拍器一樣擺來擺去的李彤,也沒敢動筷子。李彤擺了好一會頭,突然扯着嗓子罵,傻波一!老闆半天才明白,李彤那碗面比王文傑的少。那個披頭散發的男青年嘴裡的傻波一就是自己。這家面館老闆也是大師傅,大師傅就是老闆,整個面館就他一個人。算上客人,當時店裡就他們仨。大師傅沒好氣的把漏勺往鍋裡一扔,擺出一副愛誰誰的樣子。李彤怒氣沖天,沖到竈台前,雙手端起煮着開水的大鐵鍋,嘩啦扣在地上。王文傑趕緊上去拉架,拉偏架。
恰巧這一幕被路過的一個老民警看到了。警察叔叔看着兩個奇裝異服的長發青年,當場結案,先關這倆流氓一宿,交了罰款和面館賠償金才放人。
李彤在派出所裡給搖滾圈人稱四哥的經紀人郭傳林打電話時,郭傳林正跟主唱窦唯、鍵盤手栾樹和鼓手趙明義往鍋裡下挂面。
大夥兒正一籌莫展,栾樹突然想起來,自己的女朋友今晚從香港回北京。
第二天,交了罰款和賠償金,栾樹女朋友請黑豹所有人吃涮羊肉。一方面給李彤和王文傑壓驚,一方面自己給自己接風。
天天與挂面為伍的黑豹們不約而同的擦着口水,隻有王文傑不,他一門心思要去那家拉面館,郭傳林死死拽住他。
王文傑急了:我的車還在那兒呢!
羊肉一斤斤端上來,盤子疊成了山。李彤沒動筷子,搶過栾樹女朋友從香港帶來的萬寶路,連抽三支。派出所蹲一宿,憋壞了。
旁邊的窦唯也憋着勁兒,在一張紙上塗塗改改,信誓旦旦的說不把曲子填上詞就不吃涮羊肉。
在涮羊肉和二鍋頭的召喚下,窦唯終于填好了詞,衆人傳閱後覺得可以。李彤讓窦唯給起個名。窦唯看了看李彤手指燙的大血泡,又看看王文傑的自行車說,叫《無地自容》吧。
然後窦唯唱了自己的新歌——《Don't Break My Heart》。脈脈溫情的一首歌,不快,也不燥,配上窦唯雄渾的嗓音,迸發出一種剛柔并濟的美。
唱罷,衆人默不作聲,窦唯也跟着不吱聲,半晌憋不住問,成嗎?大夥兒這才緩過神來。
唯一沒緩過神的是栾樹的女朋友。
02.
林立果具體哪年開始接觸搖滾樂已無從考證,但窦唯肯定是在16歲。
窦唯出生在北京的大雜院,父親窦紹儒是一名管樂手,母親在北京第一機床廠工作,喜歡唱歌,在廠裡唱歌數一數二。窦唯繼承了父母的音樂天賦,6歲在幼兒園裡就能笛子獨奏了。
1985年4月3日,《北京晚報》刊登了一條消息:一支名叫威猛的英國樂隊将于7天後來華演出。接下來幾天裡,北京工人體育場購票窗口前排起了長隊。演出當天,黃牛把5元的票炒到25元。
當晚,北京工人體育館座無虛席。在那個人們剛剛開始接受了香港流行歌曲的年代裡,現場炸裂的電聲樂器伴奏,铿锵的架子鼓和炫目的光影燈效,大多數人被吓得目瞪口呆,有一群人則又叫又跳,很是瘋狂。
那群瘋狂的人裡,有崔健、常寬、高旗、郭峰... ...還有當時在職高學精神病護理的窦唯。
窦唯學的精神病護理很有意思,主要是讓病人聽聽音樂,或者組織病人唱唱歌,跳跳舞,以緩解病情。
威猛樂隊演出當晚,窦唯突然醍醐灌頂:台下包括他自己的那些觀衆,不就是一個個病人嗎?
那一夜,他認定音樂舞台才是他的人生手術台。
18歲時,窦唯考進北京青年輕音樂團,開始跟團到處走穴,翻唱各種流行歌曲和英文歌,跳跳霹靂舞,那時候一場演出掙30塊錢,最多時候一天三場。耐克鞋99塊錢一雙,算是天價了,對他來說,就是幾場演出的事。
1988年,郭傳林和李彤在石景山的一場演出中,看到了窦唯的現場表演,郭傳林指着舞台上的窦唯對李彤說,看見沒,這小子在玩麥克杆兒!那個年代的歌手,都立立正正兒在台上唱歌,就差唱完敬個少先隊禮了,窦唯就能把一根麥克支架玩的跟洪七公耍打狗棍一樣潇灑。二人看着台上的長發青年,認定了窦唯是黑豹樂隊新主唱的不二人選。
03.
郭傳林,圈内都叫他四哥,1960年北京生人,中學畢業後沒躲過最後的插隊大軍,兩年後返城恰逢恢複高考,初中學曆的他理智的放棄了這條路,找了個一天八毛錢的臨時工先幹着。後來到汽車修理廠當學徒工,給人修車時總能聽一些車載收錄機放的磁帶,不再是革命歌曲和樣闆戲,而是一些英文歌,郭四雖然聽不懂歌詞,可旋律卻像一把把刀子直戳他心房。當有一天給人修車時聽到車裡傳出“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郭傳林下定決心搞音樂。
他給廠領導遞了份辭職報告,收到的居然是開除信,這是1981年的事。
在郭傳林眼裡,辭職和開除沒什麼區别,反正都是不幹了。他用修車攢的錢買了一把電吉他狂練。家人一看這哪兒成,趕緊又給他找了份公交車售票員的工作,郭傳林背着電吉他就去上班了,跟完一圈車就彈一會吉他。逐漸,公交公司都知道有個叫郭四的吉他彈的不錯,還是電吉他。某歌舞團聽說了就來借調郭傳林,于是他又向公交公司遞交了辭職報告,依然收到了開除信。
歌舞團是民間組織,說白了就是草台班子,說散就散。郭傳林跟着歌舞團認識了不少人,比如王迪、秦齊、李力等。歌舞團黃了,幾個人湊一起走穴賺錢,每人每天能掙3塊錢,那個年代,夠活了。
一次,電視台要做一期關于吉他和流行音樂的訪談節目,就找到了郭傳林做了15分鐘的專訪,然後就播出了。
這段節目恰好被北京大興沙棘福利廠的領導看到了。福利廠是做沙棘果飲料的,廠領導想搞個藝術團給産品宣傳宣傳,擴大銷路,就找到了郭傳林。不得不說該廠領導的遠見和前衛。那個年代有廣告意識的微乎其微,更别說搞電聲樂團了。
郭傳林和福利廠領導一拍即合。他找到了丁武、李彤、王文傑和王文芳兄弟倆,就在福利廠紮了根。主唱兼節奏吉他丁武,主音吉他李彤,貝斯王文傑,鼓王文芳,郭四則做起職業經紀人,公開身份是沙棘福利廠文工團團長。
那個年代,思想相對保守,工人們看着樂團幾個家夥穿着前衛,長發墨鏡,煙不離手,按那時的話來說,整個一流氓團夥!惹得人們紛紛側目,年輕的女工去廁所都要繞着走,去食堂打飯要先看看流氓們在不在。郭四對哥幾個說,以後咱們早點吃,省得他們吃不上飯。哥幾個成了食堂第一撥打飯的。
廠領導在工人們三番五次抱怨下決定去文工團摸摸情況,離老遠就聽見小禮堂裡躁動的鼓點和失真的吉他聲,夾雜着毛骨悚然的嚎叫。聽慣了甜蜜蜜的廠領導心說這比靡靡之音還靡靡之音,簡直噪音!當廠領導氣鼓鼓地推開門,聽到的卻是“輕輕的,我将離開你,請将眼角的淚拭去...”。廠領導像啞巴吃了黃蓮一樣戳在那裡,眉毛陰沉到能滴水。
場地和樂器是福利廠提供的,樂團日常的排練演出,是給廠子做宣傳,你郭四這個團長居然瞎胡鬧,不服從組織,不順從廠領導?于是,廠領導有事沒事就給郭四他們小鞋穿。
前面說過,李彤這人脾氣大,因為面條比王文傑的少,就把人家鍋給掀了。終于有一天,領導正在給樂團穿小鞋,李彤氣呼呼地摔了吉他。
那時候一把電吉他起碼要兩三千塊錢,87年普通人一個月工資還不到100元。福利廠領導也炸了,召集全廠員工,準備對沙棘電聲樂團進行了一場深刻嚴肅、熱烈隆重的批判大會。
李彤他們當然沒參加,一走了之,這個月的工資也沒領,領了還不夠賠電吉他錢。
幾個人平時都是有一個花倆的主,這會兒兜裡除了皺巴巴的香煙,半毛錢都沒有。李彤和丁武、王文傑、王文芳,冒着雨,從大興走到天橋,去找經紀人郭四。
郭四說幹脆咱們自己組個樂隊,開始李彤提議叫“黑馬”,有點異軍突起的意思。但總覺得哪裡不太舒服,于是七嘴八舌圍繞“黑”字展開奇思妙想。後來就定下來叫“黑豹”,黑豹是基因突變的動物,極為稀有,就像白虎一樣。
與此同時,遠在成都的“四川音樂學院”有幾個音樂青年也在七嘴八舌地給樂隊起名,最後一緻通過叫“黑馬”,其中鍵盤手叫馮小波,1993年底栾樹退出黑豹,馮小波接替了鍵盤的位置。
“黑馬樂隊”1991年“北漂”,在王曉京的推薦下,一個叫羅琦的女孩做了主唱,果然像黑馬一樣淩空出世,搖身一變為“指南針樂隊”。
郭四請大夥吃涮羊肉慶祝黑豹樂隊成立。黑豹再也不用唱“靡靡之音”了,喝了酒的李彤興奮異常,手舞足蹈的提議,現在就開始排練!酒桌上頓時鴉雀無聲。
丁武喝了一杯酒,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墩說,沒有樂器,排個雞毛。
李彤也喝了一杯酒,也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墩說,沒有雞毛有嘴啊。
于是這桌人開始玩起“口技”,就是口頭排練,每個人用嘴模仿自己負責的樂器部分。
食客們登時扔了酒杯筷子,目瞪口呆的看着。據說結賬時老闆給打了個豪爽的折扣,同時含蓄的表明飯館不是排練室。
樂器和場地是當務之急。郭四跑到琉璃廠的華彩樂器行,老闆是他鐵哥們,不光借樂器解決了,老闆還幫着找了個白菜價的排練場,給黑豹他們感動得一塌糊塗,告别了“口頭排練”。
有了樂器和排練場,新的問題又來了:沒錢。老哥幾個都沒有穩定收入來源,偶爾去酒吧演一場,每個人分那點錢還不夠打車。漸漸的排練時人就湊不齊了。郭傳林咬咬牙,建議大家每周排練一次,不白來,管酒管飯。
一次,大家排練完了準備去飯店,郭傳林讓其他人先去點菜,自己辦點事就過去。一個哥們東西落在排練場,就返回去取。結果看到郭傳林正就着榨菜狂咽饅頭,噎得直抻脖子,就為了省下自己那份酒菜錢。
所以,當李彤在派出所給郭四打電話時,郭四率領衆兄弟們正在服用續命挂面。
沒過幾個月,丁武不幹了。據後來李彤回憶是音樂理念産生了分歧,丁武一心要玩重金屬,黑豹走的卻是硬搖滾路子。郭四拉着丁武在排練場門口的大石頭上坐下,倆人談了一下午,最後郭四一個人鐵青着臉回到排練場。
04.
1982年,丁武從北京工藝美術學校畢業,到北京132中學當美術老師。北京工藝美術學校,就是今天的北京工業大學藝術設計學院。當年其實是培養工人的地方,畢業基本都分配到工藝廠,給鐵暖瓶噴喜字,往搪瓷痰盂上畫花兒。
丁武一米八六的身高,鼻直口方,長發及腰,滿身藝術細菌,頗有幾分姿色。
在工美的時候,丁武對畫畫不太上心,整天抱着吉他悶頭撸,這讓一衆師弟覺得非常炫酷。不是師哥的琴技多炫酷,而是他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一水兒的姑娘。師弟們紛紛開始留長發,撸吉他,腳上蹬着3515廠軍工靴。
這裡有新褲子的彭磊,龍寬九段的田鵬,二手玫瑰的姚瀾,鏽鐵的周韌和方科,清醒樂隊的沈黎晖,沈黎晖後來還辦了個音樂公司叫摩登天空... ... 就是這麼個學校,沒培養什麼大畫家,卻出了一批搖滾老炮兒。
上初中的一天,丁武課後去少年宮參加繪畫班,樓梯上看見了一個背着吉他的小夥兒。
倆人都是長發,但丁武立刻覺得背吉他比背畫闆更酷。這樣,他認識了王迪。
丁武跑到王府井樂器店買了一把二十塊錢的國産木吉他。然後天天跟王迪一起“扒”帶,很快就學會唱披頭士、滾石樂隊、美國鄉村音樂的很多歌。
工美畢業後,丁武被分配到中學教美術,王迪在世界音樂畫報出版社上班。兩個有志青年組了個 “蝮蟲樂隊”,蝮蟲,取自《唐韻》,意思為步步升高。丁武覺得給樂隊用蟲子命名挺牛掰,披頭士不也是一種蟲子,甲殼蟲。
搞樂隊需要樂器和設備,指望兩人那一腳踢不倒的工資遠遠不夠,于是他們天天給工藝品廠畫風筝,畫一張掙兩毛五分錢,幾個月後攢夠了一百五十塊錢,買到第一把電吉他。然後繼續畫風筝,設計挂曆,畫海報,因為接下來還要攢貝司、鼓、錄音機、磁帶、音響、麥克風... ...
1984年,臧天朔找到丁武,臧天朔等七個文工團宿舍子弟想組個樂隊,但是北京歌舞團的七個團員剛成立個“七合闆”組合,領頭的叫崔健。臧天朔不想跟崔健一樣也是七個,琢磨着再找倆,人多力量大麼。
丁武這兩年和王迪靠畫風筝,設備多多少少也攢了一些,正想多拉幾個人進樂隊,人多力量大麼。
丁武看着臧天朔很開心,說,小臧,你懂我,蝮蟲這回牛掰大了。
臧天朔說,什麼什麼蟲,不不不,不倒翁。
丁武說要是能做到一百年不倒,我就跟你。臧天朔抱着胳膊,搖晃着胖胖的身軀隻是笑,不說話。
不倒翁樂隊得到深圳一家樂器公司的贊助,公司給他們提供樂器設備、排練場所和基本生活費,他們演出給公司賺錢。丁武立刻辭了教師的工作,高高興興地住進了公司提供的排練場——首都劇場的閣樓。
北京的老百姓,管畫畫兒的叫傻子,管搞音樂的叫瘋子。丁武的媽媽認為他是又傻又瘋了。
排練結束,大家一起到西四的延吉冷面店,吃着朝鮮冷面和麻辣狗肉,喝着冰川啤酒。
偶爾能碰上朝鮮族小夥崔健,跟他的七合闆也吃着朝鮮冷面和麻辣狗肉,喝着冰川啤酒。
小小的冷面店擠進16個人,立刻成了搖滾專場,再也坐不下其他人。兩隊人馬彼此打着招呼:
最近怎麼樣?
嗨,湊合!
那時候北京這些玩樂隊的,挂面是日常服用的主流續命食品,吃狗肉喝啤酒這種“奢侈”生活主要在孫國慶發工資時才有,他是樂隊的大哥級人物,他最有錢。
孫國慶,中央音樂學院畢業,在中國廣播交響樂團拉大提琴,那時已經出了個人專輯《微風》、《流浪歌手》,還和成方圓一同主演了電影《椰城的故事》。
大款孫國慶理所應當的付了狗肉啤酒錢,成為樂隊大哥兼主唱。
好景一點也不長。不倒翁樂隊剛搖了幾搖,公司發的樂器還沒撸包漿,就出了一件事。
公司很快給不倒翁安排到深圳一家酒店去演出。火車票都買好後,演出卻泡湯了。公司按酒店方要求,讓不倒翁唱浪漫矯情的港台流行歌曲,可不倒翁要搞的是自己創作的搖滾樂,兩者談崩了,崩開一道一萬八千多米深的鴻溝。
公司一看覆水難收,沒收了樂器和首都劇場閣樓的排練場。丁武隻能回家,那時他家在南苑機場附近的空軍幹部休養所,可他連坐公共汽車的五分錢都沒有,最後隻好去北京火車站過夜,等太陽出來再想轍。
從成立到解散,不倒翁樂隊離一百年還差99年半,卻不影響它成為内地第一支嘗試用電聲器演繹現代音樂的樂隊。不倒翁樂隊成員是:臧天朔、孫國慶、丁武、王迪、王勇、秦齊、李季、嚴鋼、李力。
不倒翁倒了。丁武意識到,穩定壓倒一切,他想找一個能活下去的樂隊。丁武打聽到,在大興的郭四有錢,光樂器就十幾萬塊錢。1987年的十幾萬,現在也就二環的一個平方米,擱那時能買多少個四合院啊... ...
可是,在不倒翁樂隊唱流行歌曲,在沙棘電聲樂團還唱流行歌曲,在黑豹樂隊又道不同,于是丁武不相為謀,那天下午在排練場的大石頭上和郭四掰了後,和二十幾個玩音樂的朋友遠走新疆采風去了。
05.
華彩樂器行的老闆一看主唱沒了,對黑豹樂隊的前途很是堪憂,更擔憂他的那些樂器,老闆拐彎抹角的暗示郭四:樂器哪天拿回來我給保養保養吧。
黑豹樂隊又一次沒有了樂器,也沒了排練場地。王文芳也待不下去了,鼓動弟弟王文傑一起走。王文傑是個悶葫蘆,不說走,也不說不走,王文芳一跺腳,自己走了。
主唱和鼓手走了,樂器也沒了。郭傳林像偷吃了老山參,整天流鼻血,滿嘴大泡。他隻好一次次地去大興,去找那個福利廠老闆,每天下了頭班車,再走半個多小時,比福利廠職工到的還早。終于有一天,福利廠老闆被他感動了,十幾萬的樂器設備一股腦借給了郭傳林,嘴上卻說,反正這玩意兒廠子也沒人會擺弄,拿走拿走!
郭傳林把樂器搬回家,一股腦堆在床上,枕着一個效果器就睡着了。醒來一看不是效果器,是一台雅馬哈電子琴,可給郭傳林樂壞了,心說這回黑豹除了人,就不缺啥了。
郭傳林先找到了栾樹。
栾樹,山東青島人,那一年青島就他一個人考上了中央音樂學院附中,跟崔健一樣,學小号。崔健原來叫崔建軍,因為他父親是軍樂團的。那時候栾樹還叫栾樹彬,為了向同樣吹小号的崔健看齊,栾樹彬也去掉名字最後一個字。同樣,栾樹也玩起了流行音樂,學會了彈鍵盤和作曲。
中音附中畢業後,栾樹沒打算繼續深造,因為他交了個女朋友,叫王靖雯。栾樹覺得玩樂隊比吹小号酷,王靖雯也覺得唱歌要比廈門大學生物系更生動,栾樹聽說黑豹樂隊在招人,與郭傳林一見如故,加入了黑豹樂隊。
郭傳林每次去西單一個單位找到趙明義,都要半夜去。趙明義剛從部隊文工團轉業,不想回東北老家,想留在北京打鼓,那時的工作需要的條件多,比如檔案啊,戶口啊,介紹信啊等等,一個蘿蔔一個坑。找不到工作打不成鼓,趙明義隻好在西單打更。
黑豹樂隊這時候的陣容調整為:主唱窦唯,吉他李彤,貝斯王文傑,鼓趙明義,鍵盤栾樹。
1990年2月,北京首體舉辦了“90現代音樂會”,給黑豹幾個人高興壞了。樂隊成立三年多,這還是第一次參加這麼大型的音樂會。哥幾個帶着全套樂器設備,興匆匆趕赴報名現場。
籌備組沒說黑豹能上,也沒說不能上。卻一個勁誇黑豹樂隊的樂器設備牛逼。黑豹他們想,這麼大的演出活動,能做點貢獻那是光榮啊,就豪爽的把全套樂器設備借給了籌備組。
結果出來後,演出名單卻沒有黑豹樂隊,那時候黑豹樂隊隻有一首比較成熟拿得出手的作品《臉譜》,但歌詞還沒填全,說實話,黑豹樂隊也不知道上台能唱什麼歌。最後,作為音樂會參與者,傑出貢獻者,黑豹樂隊作為嘉賓在台下“觀摩指導”。
黑豹看着台上常寬、眼鏡蛇、高旗、蔚華用的都是自己的樂器,感覺受到極大的羞辱。音樂會不到一半,哥幾個出了首體,找了家小飯館喝了頓悶酒,痛定思痛吵吵着一定要寫出牛逼的歌。
06.
那時候窦唯還不認識第一任妻子王菲,他的女朋友叫姜昕;
那時候王菲還叫王靖雯,還是栾樹的女朋友。
1991年11月,黑豹樂隊參加香港“嘉士伯音樂節”。姜昕從北京跟來陪窦唯,并負責給樂隊的隊員們化妝。
演出結束,栾樹讓女朋友王靖雯去給大家訂餐,窦唯也嚷嚷着去幫忙。
那一夜,二人徹夜未歸。姜昕一直找不到窦唯,栾樹也沒等回王靖雯。
原來窦唯和王靖雯偷偷回到了北京。
那夜之後,王靖雯改回本名王菲,向栾樹提出分手;
那夜之後,窦唯跑到理發店剪掉一頭長發,向姜昕提出分手;
剪完長發,窦唯給郭四打了個電話:向黑豹提出分手... ...
Don't Break My Heart... ...
窦唯的初戀女友叫姜昕,當時正在北京經濟學院會計系讀大一,是一枚不折不扣的“尖果兒”。1989年大二時毅然退學,一心跟着窦唯走穴,偶爾也上台唱唱布魯斯風格的歌曲。
“果兒”是老北京土話,女孩兒的意思。“尖果兒”就是漂亮女孩兒。“果兒”是國内搖滾圈的專有名詞,指狂熱喜愛搖滾樂并追随于樂隊,甚至願意與樂手發生親密關系的女青年。在西方,這樣的女生被叫做“Groupie”,中文音譯就是“骨肉皮”。
王菲那天聽了窦唯唱的《Don't Break My Heart》後像丢了魂一樣,直到回香港後才緩過神——我要做窦唯的“骨肉皮”!
王菲開始瘋狂的追求窦唯,時不時就給窦唯寄磁帶,CD。當然,寄的最多的是信,或者叫情書。
起初窦唯對王菲的追求毫不動心,還經常會把信一字一字地念給姜昕聽。當窦唯讀到“你以後能不能别叫我小王?”時,姜昕的臉色變了。姜昕隐約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但她拿窦唯沒辦法。
想當年,有哪個“果兒”不想做窦唯的“骨肉皮”?
Don't Break My Heart... ...
王菲小時候和父母、哥哥住在北京東二環外的煤礦大院。父親王佑林是位煤炭工程師,母親夏桂影是煤礦文工團的女高音。感性的女高音看不上理性的工程師,每次吵架總是女高音占上風。王菲就是在這種女高音式吵架聲中長大的,所以王菲在15歲之前一直跟着母姓,叫夏林。
王菲6歲時,父親被下放到“五七”幹校,母親帶着一雙兒女留守北京。1979年,王佑林落實政策恢複工作,生活的磨砺依然沒有改變工程師和女高音的脾氣,兩人還是經常起摩擦。王佑林厭倦了這種生活,開始申請辦理簽證,去香港照顧父母。
1987年,王菲參加高考,被廈門大學生物系錄取。這時父親為王菲辦妥了去香港的手續,她放棄上大學的機會,南下香港投奔父親。
在父親的介紹下,王菲拜戴思聰為師,跟随他學習聲樂。雖然王菲(王靖雯)在1989年,憑借粵語歌曲《仍是舊句子》在香港樂壇嶄露頭角,但尚顯稚嫩。
清閑自在的她,時不時懷念起老北京的鹵煮、炒肝兒,于是香港、北京兩地跑,白天吃老北京小吃,晚上泡酒吧混樂隊。
就是這個時候,王菲做了栾樹的女朋友。栾樹和王菲關系好的時候,王菲曾從香港飛到栾樹的老家青島跟他們一家子一塊包餃子過年。
07.
窦唯栾樹的加入,黑豹樂隊漸入佳境,積累了足夠的作品。
1991年3月,黑豹樂隊,1989樂隊,眼鏡蛇和寶貝兄弟聯合南下深圳參加了《深圳之春現代音樂演唱會》,這是京城搖滾首次以集體的規模出訪外地。
在這場演唱會上,黑豹樂隊被香港時任Beyond和王菲經紀人的陳健添看中,并在對方的牽線下簽約香港勁石唱片,成為王菲和Beyond的師弟。
1991年3月,黑豹樂隊在香港、台灣發表了首張專輯《黑豹》。專輯一經問世就大獲成功。
1992年《黑豹》在内地發行,銷量超過150萬張——那是黑豹最風光的時候,團隊成員每月拿着2000港元的薪水,而當時北京職工年平均工資隻有人民币2877元。
黑豹樂隊簽約勁石唱片,王菲起了很大作用。沒有她的軟磨硬泡,陳健添怎麼會去深圳看演唱會;陳健添不看演唱會,怎麼會挖掘這麼牛掰的樂隊;要不是王菲在香港正冉冉升起,勁石怎麼會給黑豹提供近二十萬港币的專業豪華設備,又怎麼會提供公司最專業的管理人員,最專業的制作人。
于是,窦唯每每在演出或排練時,總會不經意多看王菲那麼一眼,直到香港嘉士伯音樂節那個夜晚……
隻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栾樹是很在乎王菲的。當年王菲要去香港發展,栾樹逮到一個朋友就拉着喝酒,喝完酒就哭。
“嘉士伯之夜”後,王菲正式跟栾樹提出分手,失戀的栾樹整天沒完沒了找人喝酒。後來朋友們都怕了,遠遠的看見他掉頭就跑。
隻有一個藏族姑娘沒跑,她叫韓紅。
酒後吐真言,韓紅在酒桌上拍着胸脯說出自己的心聲。栾樹便接受了一直默默暗戀自己的韓紅。其實栾樹不是韓紅最先暗戀的,後來她自己說了,初戀是李延亮。又過了一個星期,兩人宣告分手。韓紅實在喝不動了。
這天,郭大炜找栾樹喝酒。
郭大炜是天蠍唱片的老闆兼搖滾歌手,還做過唐朝樂隊經紀人,這個節骨眼兒上他來可不是雪中送炭,因為他就是愛喝酒,喝多了還鬧事,大夥也躲他遠遠的。來者不拒,栾樹正缺這号人。
栾樹淚眼婆娑的說,就是一匹馬,都他媽比她更懂感情!
郭大炜醉眼朦胧的感慨道,千萬不要讓兄弟和自己的女朋友一起去買飯。
後來郭大炜和姜昕成了一對,姜昕不再在酒吧駐唱,簽約天蠍唱片。可是郭大炜酗酒的毛病總是改不了,姜昕忍無可忍把郭大炜甩了,和唐朝樂隊吉他手郭怡廣交往過一陣子,最後跟曾經在崔健樂隊裡打鼓的鼓三兒張永光結了婚。2014年平安夜,鼓三兒用一根繩子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栾樹開始熱衷于馬術,接替窦唯成為黑豹主唱的第三年,出了黑豹的第二張專輯《光芒之神》後離開樂隊,在北京開了一家馬術俱樂部,并在1997年全運會上獲得個人成績第八名,北京團體冠軍。
栾樹在中央音樂學院附中吹小号的時候,想不到将來有一天會去成為馬術冠軍;
窦唯上職高學精神病護理時,絕對想不到自己會玩搖滾;
王菲如果沒有遇到窦唯,很可能是個耀眼一時的歌手,而無法成為一個時代的天後。
1996年5月,王菲憑借專輯《浮躁》成為美國《時代周刊》的封面人物,并獲得十大勁歌金曲頒獎禮亞太區“最受歡迎女歌手”稱号。這張專輯正是窦唯操刀完成,聽過這張專輯的人都會發現,背後是滿滿的窦唯。
當王菲嫁給窦唯時,有港媒評價:“财富、容貌和才華,王菲選擇了最後一個。”
所以,當年那場由張培仁的“魔岩文化”組織發起,成為中國搖滾史分水嶺的“搖滾中國樂勢力”香港紅磡演唱會上,台下的王菲眼中隻有窦唯。
08.
張培仁,台灣人,北京魔岩文化公司創始人,英文名叫Landy。
高中時張培仁迷上了鮑勃·迪倫,他把Bob Dylan後邊的單詞重新組合,給自己起名Landy。另一個也是Bob Dylan粉絲的同學陳升則起名Bobby。
上世紀80年代初,在民風依舊保守的台北,搖滾仍被視為異類,張培仁卻曾連續舉辦六場搖滾演唱會。
第五場時突然經費不足,情急之下,張培仁帶着劉天健(華納唱片總經理)、陳端端(新加坡滾石總經理)等幾個,到台北“榮總”血站賣血。
有個姑娘因為針頭幾次紮不進血管,疼得直哭。張培仁對她說:
為了理想,要堅持!
崔健一嗓子“我曾經問個不休”猶如超強台風,在港台樂壇掀起了巨浪,同時中國搖滾樂被越來越多的人接受和欣賞,衆多的搖滾樂手與樂隊如雨後春筍般湧現。
“沒有好的器材,沒有良好的資訊環境,沒有外在的市場,沒有财富的吸引。每個樂隊都用生命,産生出強大的爆發力。”張培仁這樣對滾石公司董事長段鐘潭介紹着。在張培仁眼中,這都是沒開采的礦啊!
張培仁辭去滾石集團策略長職務,來到北京成立分公司“魔岩文化”,尋找華語新音樂,發掘這裡的新生音樂力量。
張培仁一下飛機就去找崔健。在馬克西姆餐廳裡,張培仁抱着柱子痛哭。他遲了一步,崔健新專輯的台灣版權被可登唱片捷足先登。
魔岩文化簽的第一支樂隊,是唐朝。
在北京王府飯店的咖啡廳裡,一米八六的丁武看到一米九的張培仁一愣。而張培仁看着幾個長發彪形大漢走過來,一股仰慕之意油然而生。聊了一會,丁武覺得他即便是個商人,也是一個懂搖滾樂的音樂商人。所以當張培仁說出“我不幹涉唐朝的音樂創作”時,唐朝痛快地答應跟魔岩簽約。
整整一年過去了,魔岩一張唱片還沒做出來。當時的北京,樂隊數量不少,但都沒什麼經驗,唐朝一時拿不出湊夠一張專輯的成熟作品。
張培仁窩了一肚子火。這麼拖下去,沒等第一張唱片問世,他得先收拾收拾去世。為了創辦魔岩文化,張培仁抵押了台北的房子。
他打電話向陳升訴苦,陳升的話讓他眼前一亮:一個樂隊的歌不夠,那多找幾個,湊在一張唱片中呢?張培仁想起中午吃的老北京炸醬面,七八種配菜碼在一個盤子裡——“拼盤”!
為了湊拼盤,張培仁見了很多樂隊,隻有今天這個人是自己來的。
這個叫張紅兵的瘦弱大男孩,凸着驚恐的眼睛看着張培仁,遞給他一首歌的小樣後落荒而逃。
在冰天雪地的北京街頭,聽着張紅兵的小樣,這個滿臉胡子的大漢又一次淚流滿面,立刻決定把這首歌做拼盤的主打歌。直覺告訴他,這首歌會火。
一肚子火的張培仁,給這個中國第一張搖滾合輯起名《中國火I》。
1987年11月,張紅兵因為和同宿舍的同學打架,從陝西機械學院辍學來到北京,在北師大一個老鄉的寝室蹭住,寫詩、寫歌,混迹于中戲和北電。他還組了個叫“毒刺”的樂隊,然後用張楚這個名字寫了首歌:《西出陽關》。
中戲一個學生說:張楚一看就是真喜歡音樂的人,他唱歌的時候特别享受。幾年後,這個叫王學兵的學生出演了張楚的《孤獨的人是可恥的》MV。MV裡另一個演員是王學兵的學長,在凄美的雪地裡憂郁的拉着小提琴,他叫賈宏聲。
後來,張楚的《姐姐》紅遍全國,甚至新加坡的公交車上都在放。而此時,唐朝樂隊的專輯連影還沒有。
09.
話說回到1988年下半年,離開黑豹樂隊的丁武從新疆回來了。
他在新疆兩個月就把錢花完了,同去的二十幾個人陸陸續續打道回府,漸漸地隻剩下丁武和另外兩人,三個人數了數身上的錢,決定共産,而且錢隻能用來買食物,交通基本靠走,偶爾能蹭個大貨車的後車廂。一路上丁武看見很多當地人在自娛自樂,彈都塔爾的,彈冬不拉的,打手鼓的,吹鷹笛的,一唱幾個小時。丁武就坐在那兒看,邊看邊哭。他有點害怕:餓死了還怎麼玩搖滾?
一個路人看他可憐,給他一個馕。這個一米八六的漢子流着淚,将馕掰成三塊。
為了活着,他們隻好沿路乞讨,要着飯到了烏魯木齊。
一天,正要飯的丁武在撿來的報紙上看到一個朋友來新疆演出的消息,頓時嚎啕大哭。
他向朋友借錢回到了北京。打那以後丁武多了個習慣,每星期吃一次新疆館子。
新疆之旅似乎讓丁武悟到了生命的真谛,于是每天他都去淮海琴行練琴。在那裡,他認識了在北京外國語學院留學的美籍華人郭怡廣(Kaiser)和他的同學薩保(Szabo),郭怡廣和薩保在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時就是校友,倆人還組了個FREE BALL樂隊,自由落體的意思。兩人組團來中國學習中國文化,郭怡廣學的是中國曆史,“唐朝”這個名字就是他起的。後來郭怡廣離開唐朝另組了個“春秋樂隊”,從名字上看得出,郭怡廣中國曆史學的不錯。
同時,丁武又認識了一個中國搖滾圈舉足輕重的人物,當時在三個樂隊當貝斯手的張炬,1995年,張炬騎摩托車遭遇車禍離世,導緻整個北京搖滾圈都直接半癱瘓。
1989年5月,張培仁剛認識唐朝沒多久,郭怡廣和薩保回了美國。臨走把吉他和貝斯留給了丁武和張炬。
張培仁急了:老子賣過血,賣了房,隻要唐朝不解散,就算賣身... ...操,豁出去了!
張炬看着滿頭大汗的張培仁說别急,沒幾天,張炬挖來白天使樂隊的老五和時效樂隊的趙年,唐朝樂隊又回到了開元盛世。
趙年,1961年生于北京,為人極其低調、沉穩,就像打鼓一樣。23歲那年,中央音樂學院幾個打擊樂的學生開了一個訓練班,正好趙年所在單位要弄一個樂隊,問他要是感興趣可以去學一學。這樣趙年開始了他的音樂生涯。1987年,與好友曹平、吳運濤組DaDaDa樂隊,然後又與曹平、顧中組建時效樂隊,并跟樂隊參加了一些當時的地下Party演出,從此開始了搖滾生涯。
老五原名劉義君,本來要去海政歌舞團的,沒進體制的理由簡單粗暴——上班影響練琴。
關于老五的傳說很多,比如,老五每天練琴至少15個小時;老五早期在北京相當赤貧,搬過30多次家,很多次都是被房東攆走的;最難的時候一兩天吃不上飯,隻好服用糖水;後來糖水也不管用了,于是老五進了醫院;老五成為有文字記載以來,中國搖滾圈首位因營養不良送醫院搶救的樂手... ...
一次,老五向丁武借一套國外的琴譜,那時資料匮乏,誰弄到一點好東西都共享,一本書被衆樂手傳閱後基本都會缺胳膊少腿。
丁武這套琴譜剛被三個人借閱就支離破碎岌岌可危,丁武很心疼,他想了個辦法,把琴譜粘在一塊厚厚的大木闆上,好在那套琴譜是單面印刷,要是雙面的丁武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丁武敲了敲木闆看着老五,老五一咬牙,扛起木闆就走。剛到門口被丁武攔住了,丁武仔細看了看天,确定不會下雨,又找了塊塑料布把木闆包好,才放老五離開。
那時,北京有個大學生覺得自己琴技無敵,便背把吉他找老五“查琴”。“查琴”,老北京話,就是“鬥琴”。大學生打聽到老五的住處,在門口碰見一個長發青年在練琴。
大學生看着對方出神入化的指法驚呆了,琴也不查了,戰戰兢兢的說您不會就是傳說中的老五吧?!那人停下來說,你是找老五學琴的吧,我也是,你排着吧。
1992年,《中國火I》終于湊齊了。第二首個就是《披荊斬棘的哥哥》裡,陳輝所在的面孔樂隊的單曲《給我一點愛》,不過陳輝1993年才加入面孔。但陳輝加入之後,直到1995年,面孔樂隊才正八經地出了張專輯《火的本能》,賣的還不賴,少說也有30萬張,盜版更多,快100萬張了。《火的本能》由BMG唱片發行,是台灣人方無行做的。方無行這個人,可能很少有人聽說過,但你一定知道唐朝樂隊的《夢回唐朝》,這首歌的歌詞大部分出自方無行之手。這一年,方無行還在台灣的滾石唱片工作。
魔岩文化那會兒還沒有内地制作發行權,張培仁在台灣找遍了制作人,對方一聽給大陸樂隊做專輯,掉頭就走。
最後他找到了當時還默默無聞的賈敏恕,兩個人頓時惺惺相惜。
專輯做完,賈敏恕的頭發白了一半。
胡子都在顫抖的張培仁捧着《中國火I》,耳邊響起《國際歌》:趁熱打鐵才能成功... ...
何不趁熱把唐朝這塊鐵也打打?
賈敏恕二話沒說,拉着唐朝樂隊鑽進錄音棚,把門咔嚓一鎖,吃喝拉撒全在這兒,每天從一個小窗口往裡送飯,不明真相的群衆以為這是精神病研究單位。
唐朝樂隊主唱本來是秦齊,就是黑豹樂隊第三任主唱秦勇的親哥哥,在唐朝第一張專輯裡唱了一首《世紀末之夢》,然後主唱換成了張炬,“90現代音樂會”上唐朝樂隊的《誰都希望》和《粉霧》就是張炬唱的,唐朝的第一張專輯裡張炬也隻唱了一首《傳說》。張培仁和賈敏恕一合計,還是丁武做主唱合适,這家夥音色詭異,高音振聾發聩,肯定能給唐朝增色不少,丁武就成了唐朝樂隊主唱。
45天後,錄音棚的門打開,一群蓬頭垢面的精神病跳着叫着沖了出來。蹲守在門口的張培仁和大家緊緊抱在一起,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互相蹭着。
賈敏恕的頭發全部花白,酷似導演徐克。打那以後,賈敏恕便以此形象示人。
10.
《夢回唐朝》專輯出來時,窦唯已經離開了黑豹樂隊。
郭傳林找來秦齊做主唱,秦齊在黑豹樂隊待了一陣子,和丁武一樣想做重金屬,便去了唐朝樂隊。好容易從失戀的陰影中走出的栾樹,臨危受命成為主唱。黑馬樂隊的馮小波接替了鍵盤手位置。
1993年8月,黑豹樂隊發行了第二張專輯《光芒之神》。接下來樂隊接了一場演出,但在同一天,主唱栾樹要去内蒙古參加馬術比賽。栾樹愛上了馬術,黑豹樂隊的很多次聚會,主唱栾樹都選在馬場。那段日子,馬術在栾樹心中,比音樂重要。就這樣,栾樹告别了音樂,成為專業馬術運動員,樂隊又沒了主唱。
這時一個叫馬克塔勒的蒙古族小夥加入黑豹樂隊,馬克塔勒是著名歌唱家德德瑪的兒子,可惜時間不長也走了,樂隊不得不讓馮小波頂替了主唱兼鍵盤手的位置。
1994年,秦齊的弟弟秦勇加入黑豹擔任主唱,一唱就是10年,成為了黑豹樂隊就任時間最長的主唱。期間推出《無是無非》、《不能讓我的煩惱沒機會表白》和《黑豹V》三張專輯。2005年,秦勇因兒子患病退出,新一任主唱則換作了戲曲演員出身的張克芃(藝名大鵬)。接下來的8年中,都是由張克芃擔任黑豹的主唱,然後這8年間,黑豹樂隊沒有推出過任何一張專輯。
2007年,黑豹樂隊沒新歌也沒演出。李彤、趙明義、王文傑一合計,民以食為天,歌可以不聽,飯總是要吃的。幹脆開一飯館得了。老哥仨都愛吃火鍋,就合夥開了個火鍋店。名字早就想好了:黑豹第一張專輯主打歌《無地自容》的第一句“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火鍋店就叫“人潮人海”。
同一年,現在的主唱張淇卻在西安參加“快樂男聲”,止步于十強。
其實在2006年,張淇就認識了李彤,因為張淇唱了電影《離别也是愛》的主題曲,這首歌就是李彤寫的。看到李彤對自己印象不錯,張淇向李彤坦言想做黑豹樂隊主唱,當時的黑豹主唱是張克芃,李彤婉拒了張淇。
6年後,也就是2012年的一天,在家樓下遛狗的張淇接到李彤的信息,請他為黑豹新專輯《我們是誰》試音。
張淇連唱8首黑豹的歌後,回家繼續遛狗,有了6年前那次被拒,他沒抱太大的幻想。誰知幾天之後,張淇接到趙明義的電話:“一起喝點紅酒,吃個火鍋。”
按照惠鵬的總結:“我們樂隊每逢大事,都吃火鍋”。
吃着火鍋唱着歌,張淇就成為黑豹樂隊最新,也是最年輕的主唱。張淇跟黑豹樂隊簽了個15年合同,那天是2013年1月21号,張淇生日的前一天。
1994年秦勇的加入,讓黑豹樂隊真正穩定下來,而這個80後的張淇,又會給人們帶來怎樣的驚豔不得而知。但是,黑豹樂隊這群“披荊斬棘”的哥哥們對音樂的追求,猶如保溫杯裡的水,滾燙依然。
搖滾是什麼,搖滾是一種人生态度:端着保溫杯,也要呐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