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愛人》是一檔現象級婚姻觀察類真人秀,如今,它的第三部已經進入尾聲。節目邀請了三對面臨情感危機的夫妻,他們願意為愛再努力一次,通過治愈之旅,嘗試更清晰地理解親密關系中的問題。
其中,傅首爾與老劉是節目中最受關注的一對。他們面臨着“有情但缺愛”的婚姻,傅首爾反複埋怨老劉不再眼含愛意,老劉則暮氣沉沉,迷失自我。王睡睡和張碩則像交戰雙方,他們陷入了男方逃避情感勞動,女方持續陷入怒火的惡性循環。他們的問題似乎都源于世俗意義上“女強男弱”的婚姻模式。這反映了随着女性經濟地位的提高,而出現的“婚姻腳本更叠困境”。模特夫婦王詩晴和紀煥博的情感疲憊源于女方對男方“崇拜”的消退,他們很像《再見愛人1》中的朱雅瓊和王秋雨,這兩對的矛盾存在于渴望成長和獨立的小女生和習慣于控制與說教的大男人之間。
第三類“(微)創傷”叙事描繪了這樣一種情況:伴侶之間,一方的一次不經意行為給另一方留下了無法愈合的傷害。痛苦将通過受傷害方的回憶,反複給這段關系捅刀子。比如《再見愛人》第一部中的王秋雨和朱雅瓊就是這樣。對朱雅瓊而言,沒有舉辦婚禮一直是心中尖刺,對王秋雨而言,這種儀式感虛僞且毫無必要。一方眼中的小事,在另一方那裡,卻成為持續地、尖銳地攻擊其自身價值和尊嚴的利劍。
雖然這三類叙事并無明顯性别分類,但男女在對待“離婚”這件事上确實存在着實質性态度差異。《再見愛人3》的觀察室嘉賓李松蔚在第6期中發表了這樣一種觀點:“不要低估男性對沒有愛情的婚姻的容忍度”。為什麼男性能夠容忍無愛的婚姻?首先,由于男性的性别角色要求其具備剛強冷靜的特質,于是,從孩童時期開始,他們往往就被禁止表達甚至要求無視細緻的情感。另一方面,在社會标準下,親密關系中的情感體驗對男性個人價值的影響較小,在婚姻中沉溺情感甚至有礙于男性氣概。然而與此同時,婚姻卻是“成功男性”需要達成的目标之一。也就是說,社會中男性的婚姻腳本與愛情腳本截然相分。
易洛思進一步補充了分離的原因:“自主”是男性氣質的标志,且“自主”需要通過展示獨立、不在意他人的偏好來反複自我确證。那麼,當女性渴求一種高強度的情感關系時,男性則更想要一種有邊界的自我感。這或許能解釋老劉的感歎“有時候她不在家我可能會更自在”。傅首爾的情感需求在他看來是一種壓力,自主的焦慮感是他在情感中倦怠的原因。或許正因如此,男性在婚姻中,往往會主動忽視和壓制自己與伴侶的情感需求,而女性則往往因此而痛苦。這就是為什麼傅首爾會控訴:男人永遠隻在婚姻即将結束時,為了挽回關系,才會主動滿足女人的情感需求,而一旦回歸日常,他們的情感回應又會中斷。
《父母愛情》《金婚》等電視劇展現的就是這種浪漫觀。兩人一起生活,共同經曆時代變遷,直至死亡。無論經曆了什麼磨難,隻要擅長隐忍,堅持磨合,一生一世一雙人就是浪漫。《父母愛情》是這種愛情模式的理想狀态,《金婚》則是這種婚姻的現實——精神出軌,婆媳矛盾,喪偶式育兒,隻要“沒有原則性錯誤”那麼相守到老就是浪漫的成功。然而,我們不禁要問,在這個傳統的劇本中,究竟是誰主要在隐忍?
直至如今,婚姻對男性而言都是一項彰顯男性氣概的成就,而離婚則意味着男性氣概受損。很多年輕男性依然延續着傳統的觀念,以完成人生成就的态度進入婚姻,然後,隻要“能過下去”那麼婚姻就應當維系,離婚意味着人生的失敗。與之相對,越來越多的年輕女性則傾向于通過結婚“追求幸福”,對她們而言,離婚也是為了幸福。女性經濟能力的相對提升,與她們多半以感情理由來發起離婚的事實,似乎存在着某種關聯。
伴随着社會生産關系的結構性轉變,女性不再需要像從前那樣,要麼仰賴丈夫,做好賢妻良母,在傳統倫理系統内獲得榮譽;要麼奔赴情人,打破世俗枷鎖,在無涉利益的愛情中獲得自由。一方面,女性的自我價值與賢妻良母的特質脫鈎,使她們擁有空間關注自身情感需求,《金婚》時代結束,“50歲自駕遊阿姨”蘇敏受到鼓勵,在成年女兒的支持下離開家庭,開啟以年為單位的全國自駕旅行,并在兩年後決定離婚;另一方面,當社會允許女性擁有更多選擇時,以追求自由愛情來表達自我的抗争性也被削弱,“瓊瑤女主時代”結束,女性被鼓勵在情感關系中理性決策。
這些媒介導緻了,以無功利性為前提的浪漫愛變得越來越工具化,觀衆的關注點被引向“自我價值”的分析模式。自我可以被清晰地拆分為多個元素。其中,包括受消費文化影響的品位、氣質等可以被評定、匹配的“價值元素”,價值匹配才能建立關系。同時,也包括與自我曆史、童年經曆、情感創傷等相關的“療愈元素”。這些原本屬于自我和親密關系的私人腳本在真人秀中逐漸轉化為一種公開的表演,自我通過視覺符号和語言等手段被外化,形成了一套理解自我的模式。觀衆則通過觀看内化了這套理解和管理自我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