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部将刻畫人物放在重頭、單一線索的新黑色電影,《原鑽》貢獻了一位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由喜劇演員亞當·桑德勒突破自我飾演的猶太珠寶商人霍華德·特拉納。逐利是他蓋過其他特質的關鍵性格特征,下面筆者将嘗試以對特拉納及其周邊環境使用精神分析方法進行分析,嘗試歸因提純。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特拉納在片中的一系列動作,特拉納在片中所有的動作都指向一個明确目标:逐利。在三天兩夜内特拉納完成了購得原鑽—出借原鑽—賭球—被催債—賭球遭遇幹擾—家庭分崩離析—出售原鑽—被催債—賭球。這一系列動作中特拉納賭的球隊赢了,但由于賭注被催債人提前收回而失去收益; 好不容易從球星手中要回原鑽卻沒有賣出心儀的價格;最終特拉納孤注一擲,他認定買走原鑽的球星将獲得球賽的勝利,在面對催債人的威脅下特拉納将錢轉給情婦,由情婦賭球,自己牽制住催債人。卻在最後赢球之際被催債人開槍打死,一無所有。
初看進行分析似乎是有一定難度的,所給出的情節信息與方法有一定距離。片中聚焦于單一角色,卻并沒有給出任何特拉納迷戀錢财的明确原因。盡管對于觀衆來說一個角色貪戀财物似乎是最不需要任何說明的人物動機,但像男主角這般歇斯底裡、抛棄一切甚至搭上性命的極端性格依然少見。依照古典精神分析方法,這顯然與主角的人格養成有很大的關系,可片中并沒有任何涉及原生家庭的戲劇情節(唯一一次家庭聚餐主人公還是和财大氣粗的娘家人一起),于是線索到此似乎中斷了,但我們依然可以确定特拉納是一個本我極其強大的人。他性欲旺盛,與情婦勾結并以此為樂;極其沖動,多次與人發生本可避免的巨大争執;同時對财物有令人難以理解的迷戀,在舉債無數的情況下依舊選擇賭博。在影片第二幕戲結尾時,特拉納因為好色和逐利先後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和之前所有的财富累積,但依舊爆發出強大的生本能源動力,背水一戰。可以說他逐利的一面已經被放大非理性、去社會化的層面。當然,也可以說他是一個生本能強大的人。作為現代社會生存的基石,追逐财富也是生存的延伸。因此可以說特拉納在片中幾乎無時無刻都在陷入本我焦慮當中,無法自拔。可是這依舊不夠确切,是否有對于特拉納更加對症的解析?從拉康這裡我們或許可以找到答案。
影片的開始是位于埃塞俄比亞的鑽石礦中國管理人員與工人因受傷的當地工人兒發生争執,随後有工人在礦内開采出一塊巨大且純粹的“原鑽”。穿越原鑽的晶體結構,片頭字幕緩緩打出,并由此連接到特拉納的胃鏡顯示屏上。通過開場,我們将“原鑽”與特拉納聯系在一起,兩者存在差異,又具有一定的共性。而特拉納和NBA球星賈巴爾第一次看到原鑽時,都是完全無視身邊的一切聲音,被原鑽震驚的無話可說,即在這塊石頭面前,語言秩序是匮乏的。與之類似的例子還有維倫紐瓦的《沙丘》,巨大的沙漠本身就是震撼到令人失語的、令人恐懼又充滿向往的原質,這也是努力将實在界象征化的産物。也就是說這是一塊未被象征化的、隻存在于實在界中的“原鑽”。就像是特拉納其名與特拉納其人之間的最小差異,這塊被鏡頭“連接”到特拉納體内的“原鑽”在所指上代表了特拉納逐利的本性。“原鑽”既能代表特拉納的某一特質,又與特拉納存在差異,是特拉納體内的他者,即象征化的過程中必然出現的無法被象征化的點位—對象a。海德格爾認為欲望的對象是匮乏的,但拉康則認為對象a就是焦慮的對象,是實在界的碎片,是連接象征界與實在界的橋梁。而當特拉納擁有原鑽時,特拉納充滿焦慮,且不斷通過賭博體驗瀕死,即通過對象a來體驗小死,但當他把原鑽售出,賣給賈巴爾時,就已經失去了這種體驗的合理性,最終完整的走向實在界。
說回古典精神分析,值得一提的是另一個例子值得與《原鑽》對照觀看,《劍雨》中由王學圻飾演的反派轉輪王。在這部蘇照彬編劇并執導的作品中轉輪王武功最高,并統懾着龐大的犯罪團夥,最後卻說出自己與正派糾纏,搶奪麥格芬的目的僅僅是為了續上自己的生殖器,重新獲得“男人的尊嚴”,在此之前為該反派建立的一切威懾力皆因這個原因坍塌,觀衆們看到的是一個看似超我主導自身對于道德觀念有自身思考的“高階惡棍”,實則卻是一個隻想着續上自己殘疾之身,完全被本我牽着鼻子走的可憐之人。此處并不是對《劍雨》的如此處理進行批評,僅作為與特拉納這樣純本我主導毫無掩飾的角色進行對照。似乎也可看到一定的中西文化差異。
最後需要補充的,依然是引用齊澤克的一段話進行總結,此處并非完全的精神分析,而是精神分析與意識形态批評的結合。齊澤克在《意識形态的崇高客體》中指出:“信仰不是内在的,是外在的。”特拉納用自身的行為實踐自身的信仰,并成為片中唯一一個因為“金錢”信仰(或可直接理解為意識形态)而付出巨大代價的人物,就好比那些真心相信意識形态的人在追逐的過程中不斷碰壁最終受到重創,而不相信意識形态的人則利用前者帶來的便利收割利益,意識形态成為一套統治地話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