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崎駿的新作《你想活出這樣的人生》令人驚喜,本片講述了一個男孩在哀悼母親的過程中發現了通往其他世界的入口,導演将幻想與自己在戰後日本長大的回憶融合在一起,創造了一次對生命、失去和死亡的成功冒險。
作者:Nick Bradshaw
在宮崎駿時隔十年的動畫電影《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中,我們無法否認有重力存在。盡管片名中有會飛的夥伴(英文版譯名為《The Boy And Heron》),沖突也确實是由一群鳥類制造,但它們卻很少飛翔;有角色在制造飛機,但這些飛機大多數在不出現在畫面中,我們隻能通過投下的炸彈來認識到他們的存在;有無拘束的神秘和冒險;生活着奇異生物的另一世界;機智和勇氣的壯舉以及夥伴關系的建立...但這裡也有一個冬日裡的年輕靈魂,一個承載着悲傷并追逐幽靈的主人公,他很少擡頭看天空。他的動機不是來自夢想或危險,而是創傷。這裡沒有飛行術的光輝時刻;沒有遲緩的空中戰艦或天空中的城堡;沒有翺翔的森林精靈;沒有會飛的巫師或其他動物。在82歲,宮崎駿将自己的關注點轉向了我們腳下不斷變化的土地。
電影以空襲警報開始。城市正在燃燒。12歲的真人醒來,聽到呼喚救援者前往他母親工作的醫院的聲音;他想加入他們,但卻無能為力。宮崎駿的上一部電影《起風了》(2013年),設定在即将爆發戰争的30年代日本;《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來自《起風了》所引領的叙事- 在火海的中心。看起來,我們回到了《起風了》的曆史現實主義模式中,這是宮崎駿幻想作品中的一個異類。當然,有二戰轟炸經曆宮崎駿,之前也曾經處理過戰争題材- 從背景是意大利法西斯主義的《紅豬》(1992年)開始,到描繪伊拉克戰争景象的《哈爾的移動城堡》(2004年)。但是,宮崎駿在這裡迅速改變了故事方向。 “戰争進行到第三年,我母親去世了,”電影中旁白首次說道。“第四年,我和父親離開了東京。”
因此,我們和主人公一起逃到了鄉下,就像《龍貓》(1988年)中的小月和小梅,或《千與千尋》(2001年)中的千尋一樣。但與《龍貓》相比,牧真人沒有兄弟姐妹可以一起探索這裡或分享自己的感受;他的母親沒有住院而是去世了;他的父親牧勝一,是一個沒有什麼同情心的人,一個粗魯的脾氣火爆的人,一個愛出風頭的人。他現在要娶去世的妻子的妹妹,夏子 。父親帶着真人來到了他們小時候的鄉村家園。夏子在當地火車站用人力車接他們,并冒昧地抓住真人的手,按到她懷孕的肚子上。這個陌生的代理母親說,他将有一個兄弟姐妹。你可以感覺到真人内心的拒絕。
在房子裡,我們遇到了七個古老的女仆,就像白雪公主的小矮人的一樣。所有人都像俄羅斯套娃一樣結實,她們歡迎真人并因為勝一的箱子裡裝滿了罐頭而歡呼,在戰時這是稀有的美味。外面則是另一種問候 - 當真人沿着走廊走時,一隻灰色的蒼鹭幾乎是俯沖下來襲擊真人,夏子因蒼鹭的接近感到驚訝。
當電影于七月份在日本上映時,一幅由宮崎駿親手繪制的蒼鹭海報是吉蔔力工作室唯一的營銷。沒有預告片,沒有媒體放映,觀衆是被邀請盲目地觀看的。(吉蔔力工作室以相似的方式對待過《哈爾的移動城堡》,當時證明了一部新的宮崎駿電影足以成為廣告。)電影如此曲折、令人迷失方向,充滿驚喜,你可能會想在更多了解之前體驗到這種樂趣。
但是它的第一幕是緩慢的,在怪異的哥特式田園調子中,真人在他的新世界中徘徊并收集秘密,而蒼鹭則在真人的孤獨中反複襲擊他,無論是在他的卧室窗外還是在森林邊緣的林中池塘裡。真人将厭惡的情緒埋在心裡。在一段無台詞的蒙太奇後,他的厭惡情緒在第一天上學與唠叨的當地田野勞動男孩打架中達到高潮。之後真人拿起一塊石頭,砸開了自己腦袋的一側,這種冒犯引起了他父親豪言壯語般的保護反應。蒼鹭看起來非常優雅,但他的内心深處也有醜陋的一面。他首先開口嘲笑真人是“被選中的人”,最後又堅持說他會引導真人找到他的母親。然後,從他的嘴裡冒出了牙齒;一個圓鼻子;一個秃頂的小人,讓人想起了《幽靈公主》(1997年)中随阿西塔卡向西行的疙瘩和尚。
蒼鹭與真人在第一幕的“雙人舞”包括:通過由魚和青蛙構成的魔法來綁架真人,随後被夏子用弓箭解除;然後,在夏子自己消失進入森林後,真人穿過森林來到了蒼鹭的藏身處 - 一個被禁止的塔樓的廢墟。傳說中在這裡真人的曾祖父因為讀了太多的書而發瘋并消失;也有傳聞塔樓裡藏着一個充滿迷宮和其他魔法的隕石。在這裡,真人戳穿了一個被蒼鹭制造母親的假象後,發現在他們上方有一個崇高的法師,他命令蒼鹭為真人服務。然後他打開地闆,讓真人與蒼鹭滾落到地下世界...在那裡,事情變得更加模糊和神秘。
蒼鹭迷
宮崎駿于2016年開始創作《你想活出怎麼樣的人生》,這是他從退休後制作的首部長片,之前還制作了幾部短片供東京吉蔔力博物館放映。宮崎駿在新聞稿的影片提案中描述了他對于制作一部用時可能會超過他代表作的擔憂(他擔心可能需要三年,但最終持續了七年),然後轉向了關于電影應該采取什麼形式來面對未來的問題。“整個世界不都處于不斷變化的狀态嗎?”他問道。“預見到“戰争或災難,甚至可能兩者兼有”,于是他決定拍攝一部“強調和平... 或許類似龍貓吧”的電影,盡管本片設定在戰時。“但它不應迎合其時代”,宮崎駿總結道。
很快吉蔔力宣布了這個标題,電影在日本仍然沿用着這個标題,「君たちはどう生きるか」,翻譯過來是“你将如何生活?”或“年輕人你将如何生活?”,取自宮崎駿最喜歡的吉野源三郎的同名小說,該小說于1937年發表。吉野的書講述了無父無母的11歲當代學童小哥白尼的故事,他通過勇敢和善良發展了很多跨越階級鴻溝的朋友,每個章節都由他仁慈的舅舅以日記體的回應為間隔,他敦促小哥白尼以更道德的角度深入地思考自己選擇。書的高潮在于小哥白尼在道德上失足 - 首先背叛了與朋友站在一起對抗校園欺淩者的承諾,然後因羞愧而躲藏起來。
在吉蔔力的《熱浦》雜志2006年6月的一篇有關這本書的文章中,題為《失落風景的回憶》(并收錄在2008年的集合《轉折點》中),宮崎駿思考了這本書如何在昭和時代軍國主義政府的加速下迅速蛻變為災難的時代中提煉和保留了這個時代。他迫使自己理解這本書的教誨:世界可以多麼迅速地解體,而我們的反應隻能是“在不放棄人性的情況下繼續生活。吉野源三郎先生知道他能做的就是這些。”宮崎駿回憶起自己年輕時作為一個理想主義者努力理解他的父親是如何在這麼多災難中看起來毫不在乎地生活的;現在他變得更有同情心了。“最近,我盡量不去想離我太遠或太遙遠的事情,”他寫道。“相反,我試着在我周圍五米的半徑内做到最好,因為我越來越确定那裡發現的東西是真實的。讓三個孩子快樂要比為五百萬人創作一部電影更好。這可能不是好的商業行為,但對我來說這似乎是真理。”
地下世界之旅
真人跌入到一個陰森的地下世界。風吹拂着海岸,帶走了太陽光線、雲彩和地平線上的一群幽靈般的船隻,就像夢一樣;一群饑餓的鹈鹕擠過他,進入一個閃閃發光的門庭。一個孤獨的水手跑來救真人,并向他展示捆綁的技巧:如何抓住沼澤鳥并将其與帶着黑色巴拿馬帽的鬼魂交易(這些鬼魂無法捉到);如何保存内髒給哇啦哇啦(一種白色的氣球生物),當它們被喂食時會飄向天空,以人類嬰兒的形式降臨 - 除非鹈鹕先吃掉它們。一隻鹈鹕解釋他們在這個“地獄般的”地方不能吃别的東西,他們被流放到了這裡。就像與蒼鹭在第一幕的智鬥一樣,第二幕的大部分劇情都是這個郁郁蔥蔥的神秘世界而事展開的 - 奇觀被突出,動機和意義則不明确。
水手的太陽穴上有一道疤痕,與真人的相匹配 - 盡管她的傷口是明确的,是在與沼澤鳥的鬥争中得來的。當她放置了六個老奶奶玩偶來守衛睡着的男孩時,真人猜到她是霧子-第七個女仆的年輕化身,曾經跟他進了塔樓。她的慷慨,讓人想起了《魔女宅急便》中烏露絲拉,并擁有《風之谷》中的女英雄的技能,同時住的島嶼令人聯想起《紅豬》中吉娜的聖地。
對宮崎駿來說,以牧真人為主的角色是真實人物的寫照(參見制作人鈴木敏夫的采訪);對于吉蔔力粉絲來說,這些角色喚起了他們對于過去工作室角色的回憶。宮崎駿超越時空的魔幻之旅是屬于我們所有人的。火美,一個年輕的火女,她說她是夏子的大姐(也就是真人的母親)并帶着真人繼續冒險,他們離開了地下世界,去祖父的塔樓尋找夏子。火美是工作室一系列活力女郎的又一例子,從《紅豬》中的菲兒到《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2010)中的女主人公。
舅公,他可能是宮崎駿男性隐士和宇宙操縱者的終極化身,在宇宙盡頭的角落裡掌握着複雜的世界塑造力量。難怪他會将自己沉默寡言的外甥視作一個潛在的繼承人。“建造你自己的塔樓,”他說,遞給他13塊堆疊石頭。“你可以建造一個美麗、和平和富饒的世界。”但真人把它們看作是埋葬石 - 或許這是一個迹象,表明他還沒有失去對生命的欲望。宮崎駿的舅公是否有《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中舅舅的痕迹?他寫下隻言片語,都是對小哥白尼的道德教誨,我們隻能在零星的片段中理解他。而真人與小哥白尼相比,雖然在人際交往上是封閉的,但卻更有決心和行動力。
就像另一個在夜間迷失的旅行者哈爾一樣,舅公控制着一個擁有多個門的塔樓,通往多個世界和時代。當然,這與其他兒童文學中的多元宇宙幻想相關的 - 這部電影講述的是二戰逃避者在鄉村别墅裡的奇幻故事,這可以追溯到《獅子、女巫和魔衣櫥》,而宮崎駿顯然對這個文學傳統很敏感,在房屋的西方建築和裝飾以及真人的父親的着裝風格中體現了西方對他自己家庭和文學興趣的影響。
就像舅公一樣巧妙地操縱着積木,宮崎駿利用這些門的可能性進行創意的盤旋。(在塔樓周圍還有另一個領域 - 一個鹦鹉的法西斯王國,他們被畫成一群卡通般的邪惡醜角,讓人想起吉蔔力的《貓的報恩》(2002年)中的懦夫貓王國。)此時電影藝術風格也在發生變化,不管是通過實驗性的設計:宮崎駿任命本田雄(Honda Takeshi)為動畫監督,他是宮崎吾郎的《地海傳說》(2006年)和《虞美人盛開的山坡》(2011年)中的一名關鍵動畫師;還是通過衆多合作者的努力。
在轟炸序幕中,真人發現自己處在的人群中有一種不尋常的模糊感,低沉的聲音加強了這種突然的疏離感。在地下世界,饑餓的幽靈由半透明灰色的疊加層構成,在這片生死共存的土地上,一半模糊,一半實質。這部電影似乎沒有明确的意義,(不像《魔女宅急便》的主題-女孩可以一直飛翔,直到她失去信心。)久石讓的極簡主義音樂圍繞着真人的遭遇,這讓人感覺比大多數宮崎駿的電影更加瑣碎,真人是個難以理解的人物;他最終必須學會幫助自己。他的悲傷、創傷和沉默演變成為影像:這麼多的想象,又是這麼多的否定。它證明了宮崎駿的雄心和持久的力量,他能夠将魔幻的矛盾與令人歎為觀止的可能性混合在一起。
來源:《視與聽》2024年 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