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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憂郁症》中,拉斯·馮·提爾(Lars von Trier)讓世界在令人窒息的美麗中結束,鑒于大多數評論都把視線着眼于導演本身以及試圖用傳記化的方式來解釋這部電影,我們可能要另辟蹊徑,從音樂這一層面來說一說這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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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馮·提爾和音樂

讓我們首先關注一下拉斯·馮·提爾和音樂之間的關系。在他的職業生涯之初,音樂在其電影中隻是通過缺席來發揮作用,因為在《Dogma 95宣言》((即《純潔誓言》,The Vow of Chastity))的規則之一是不使用任何音樂,除非它是某個場景的現實組成部分。然而,拉斯-馮-提爾對《教條》規則的偏離,絕不是他要遵循傳統電影音樂運用的法則。因為無論是《黑暗中的舞者》的半音樂形式,還是《反基督者》的亨德爾 "序曲",音樂始終是情節的一部分,是不能在解讀中被分開的。它不是一個附屬品或背景,而是一個曆史或文化參考,為理解電影而服務。

影片視覺語言

影片以瓦格納的《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的序曲開始,同時可以看到世界末日的慢動作。但是,在影片結尾處當我們再次面對星球撞擊的景象時,拉斯-馮-提爾向我們揭示了大量的參考資料和線索,以幫助我們理解其含義。克斯汀·鄧斯特(Kirsten Dunst)飾演的賈斯汀像奧菲利亞一樣等待着結局,然後我們看到屏幕上出現的彼得·勃魯蓋爾(Pieter Bruegel)的《冬獵》(The Hunters in the Snow),拉斯-馮-提爾不時地引用英國以及德國的浪漫主義。甚至連開頭都帶有象征意義,既是序曲又是終曲。整個活動的結束和前奏,同時是張力的産生和釋放。雪中獵人,也叫冬獵,為彼得·勃魯蓋爾(Bruegel.Pieter)于1565年創造的油畫作品,現藏于維也納藝術博物館。然而,我們發現自己在賈斯汀的婚禮派對。在這裡,作為拉斯·馮·提爾的創作過程和這部電影的核心,抑郁的感覺已經被占據了屏幕。在世界末日即将到來之前,還有什麼比舉行婚禮更荒誕呢?在整個宇宙的不平衡中,我們生活中的許多習俗和目标是多麼的徒勞。同時,婚禮社會幾乎被玩世不恭地暴露出來:小醜般的父親(由約翰·赫特飾演),幻滅的母親(由夏洛特·蘭普林飾演),以及夏洛特·甘斯布飾演的理性而天真的姐姐。虛無的景象,虛無的人生。尤其是當婚禮策劃人告訴新娘,她毀了他的婚禮之時,這一點得到了特别強調。在接下來的部分,兩姐妹之間的情況變得越來越颠倒。抑郁星球越接近地球,賈斯汀就越冷靜和理性,克萊兒就越絕望。藝術有時被描述為藝術家對現實的解釋,在這裡也似乎特别引人注目。拉斯-馮-提爾用賈斯汀來展示另一個層面的解釋,即不是賈斯汀病了,而是世界本身病了。而當賈斯汀随着世界末日的到來明顯地經曆了一個愈合的過程時,克萊爾(這個名字很容易被重新解釋為英語的 "Clear ")變得越來越病态和無助;之前的理性轉變成了歇斯底裡。

在這之前的一個場景中,賈斯汀從書架上拉下抽象的現代主義畫冊,轉身用勃魯蓋爾的畫作《冬獵》來替代他們(冬獵在開頭已經出現過)。《冬獵》這幅畫描繪了一個風雪交加的場景,三個獵人在他們的狗的陪伴下,從探險中返回。然而,這次出行并不成功;獵人疲憊地跋涉,而狗看起來也很沮喪和不高興;這幅畫作所表現的是對大自然非理想化的描述和對光陰逝去的隐喻。在這裡,就像之前在《反基督者》中一樣,拉斯·馮·提爾展示了人與對他充滿敵意和不寬容的自然界的對立。另外,賈斯汀的馬叫亞伯拉罕,狗叫摩西,這在歐洲是極其不尋常的寵物名字,由于亞伯拉罕和摩西是《舊約》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物,他們的特點是聽到了上帝的聲音,或者至少與上帝有了直接接觸。這是《聖經》中其他人沒有的特權,甚至是新約中的耶稣也沒有。似乎在《憂郁症》中,隻有大自然是上帝的同類,人在宇宙中是孤獨的。

《憂郁症》是一部歌劇改編作品

那麼為什麼瓦格納的音樂如此重要呢?

我認為,深入理解《憂郁症》的關鍵在于理解拉斯·馮·提爾對瓦格納歌劇《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的诠釋。在我看來,拉斯·馮·提爾并不把《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理解為一部偉大的愛情歌劇,在這部歌劇中,愛情本能決定了所發生的一切,但更确切地說,是向死的本能決定了所發生的一切。特裡斯坦并不想和伊索爾德一起生活在愛中,他想死,為此他需要伊索爾德。這也是德國浪漫主義一個反複出現的主題。在死亡中結束痛苦的女性救贖者形象;愛情藥水實際上是死亡藥水。正如電影中的憂郁星球在非常接近地球的時候又遠離地球一樣;在瓦格納的歌劇中,我們不知道伊索爾德是否會乘船與特裡斯坦相遇。正如伊索爾德最終與特裡斯坦重逢一樣,憂郁星球最終到達地球并帶來死亡。在許多方面,《憂郁症》可以被理解為對瓦格納這部歌劇的改編或解釋。婚禮派對就像瓦格納第一幕中所揭示的權力構造。到了這一步,要把這些點聯系起來已經不難了。特裡斯坦就是賈斯汀,和賈斯汀一樣,他等待着以憂郁星球或是伊索爾德的形式出現的治愈性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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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dwig 與 Malvina Schnorr von Carolsfeld 飾演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首演),由 Hans von Bülow指揮

在死亡的威脅面前,賈斯汀拒絕聆聽貝多芬的第九号交響曲。貝多芬的第九部交響曲一般被理解為交響曲這一曲式的結束。合唱隊吹響了交響樂的号角,接下來的浪漫主義要麼停留在懷舊(勃拉姆斯、馬勒的交響樂),要麼走向标題音樂、整體藝術(Gesamtkunstwerk)的方向,即瓦格納宣布為其一生目标的所有藝術的統合。但是,在人類文化發展的高峰期,厄運潛伏着。值得指出的是,序曲中的第一個(不斷重複出現的)和弦是所謂的特裡斯坦和弦,它在音樂史上具有非常特殊的意義:它被普遍認為是對幾個世紀以來的調性音樂的轉向和浪漫主義的結束。重要的是,在結尾處,當憂郁星球已經迫在眉睫,賈斯汀、克萊爾和他們的兒子發現自己在一個薩滿教帳篷裡。回到人類的起點,回到文化的起點,那時自然仍然是它的一部分。特裡斯坦和弦以後的音樂也邁出了這一步,因為當馬勒、勳伯格、貝爾格和韋伯恩等作曲家以瓦格納為榜樣,越來越多地将調性抛諸腦後時,德彪西、斯特拉文斯基和巴托克周圍的潮流開始回歸古老的民間音樂,并殘酷地與現代性發生了沖突(見春之祭 Le sacre du printemps)。就像所有偉大的藝術作品一樣,解釋的可能性很多。盡管如此,像本片一樣,一個孤立的部分被賦予如此重要的意義時,是值得我們審視的。拉斯·馮·提爾将作品縮減為單一的音樂作品,而且是《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這樣一部開創性的作品,正是要求觀衆對這一藝術決定賦予某種意義。

End

注:道格瑪95簡介

影片須在實景現場拍攝,不可搭景或使用道具;

不可制作脫離畫面的音響,不可制作脫離音響的畫面(除非存在于現場的有聲源音樂,否則禁止使用音樂);

須手持攝影機拍攝,影片的故事不必在攝影機在場的情況下發生,但影片的拍攝須在故事的發生地點進行(任何移動或固定鏡頭隻允許在手提攝影裡完成,不得使用腳架);

影片須是彩色的,不接受特别的照明(如果現場燈光太弱不足以曝光,這場戲就必須删除,最多隻能使用攝影機附件的單一燈光);

禁止進行光學加工或使用濾鏡;

影片不可包含表面行為(如謀殺、武器等元素的禁用);

禁止背離當時和現場(也即影片必須發生在當時當地);

不接受類型電影;

影片規格須為學院标準[[35毫米]]格式(注:Academy 35毫米,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35毫米影片技術規格);

導演之名不可出現在職員表中。我想進一步發出誓言,我将作為一個導演而克制住個人趣味!我不再是一名藝術家.我立誓不把拍電影當做去創作一部”作品”(work),因為我認為瞬間的比整體性更重要.我的最高追求是力求把真實從我的人物和場景中迸發出來.我立誓盡一切之能事,并不惜放棄任何品味和美學考慮來達到這一點.我僅以此作為我的純潔的誓言.

原文鍊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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