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細膩地描繪了青少年女主人公 Liane 的世界,并且延伸到了她的生活圈裡年紀更小的孩子們。這是一群缺乏教育和物質條件,并且缺乏社會和情感認同的年輕人,他們與人連結的方式總是帶着某種沖突,特别是 Liane 和母親的關系,以及從未提到的缺位的父親。他們從來就沒有追求過精英的生活方式,也沒有試圖通過精英式的方式成功。應該說他們根本不在意精英制定的世界運行規則,世界也的确早就不是那唯一的一套運行邏輯。可以感覺到導演既沒有諷刺也沒有贊許這樣的生活态度,她平視地展列出這一代年輕人的迷惘和力量。

Liane 生活在相對偏僻、閉塞的地區,她家境貧困,通過分享生活和舞蹈獲得了網絡的關注,成了一位 Influencer,俗稱網紅。Liane 幾乎有些不成比例的碩大有彈性的胸部特别有力量。雖然這給她的行動造成了不便,就如同那些恨天高的高跟鞋,超長延長的美甲,滿頭的假發片,她追求的這些美從一些角度看當然是一種束縛和規訓,但是當我們如此深入地窺視了她的生活和内心之後,完全不會這樣去看,這些服美役恰恰是她獨立個性的武器,服美役的同時給她賦權。這種美在“精英們”看來是低俗的、過度性别化的,甚至可以說她把自己極度物化打造成了一個奇觀。她看起來頭腦簡單,甚至有些好騙,但這是一種偏見,她歪在床上刷短視頻的樣子好像古典油畫裡的圓潤少女,同時兼具了呆滞和靈氣。

Liane 獲得了一個試鏡參加真人秀的機會,這個節目有機會讓她一炮而紅獲得“成功”,甚至可能成為大明星和演員。(無聊的)成年觀衆的我們當然不會天真地認為這就一定是成功,看過了無數真人秀的一夜爆紅和籍籍無名,我們知道這是捷徑,也是騙局。我們不知道這是機會還是陷阱,也許是下一個深淵。Liane 從不考慮這些。她隻知道她要得到這個機會,她舉棋不定的是豐臀是否有必要,以及如何面對懵懂的愛人。

大風吹起圓形餐桌桌布的一幕,我覺得她像一個穿着巨大蓬蓬裙晚禮服的明星。這一幕的時候,我前面一排的兩位觀衆立刻掏出筆記本刷刷寫字(雖然寫得太大聲都有點打擾到了我,但是對方應該是記者,能理解他們有工作需要,并且我們坐在後排),暗自覺得有點好笑。她困在巨大的迷惘中,但總是生機勃勃。大提琴就像幕簾,每當華麗、低沉又撕扯的大提琴聲響起,我們就來到了 Liane 的内心世界。

她的每一次瘋狂和歇斯底裡的爆發就像一場戰争,她總是激烈的、邊緣的,她化妝時的眼神仿佛是一位要上戰場的鬥士,她的恨天高踏出很結實的步伐,既不輕盈也沒有搖搖欲墜。影片聚焦在 Liane 所處的小世界,并且和 Liane 本人的生活一樣,通過社交媒體鍊接到了更廣闊的青年群體。碎片的、極端的網絡留言被鄭重其事地像正式的文件那樣突然地印滿整個屏幕,大家在這裡找到了認同感和自我價值。

故事的脈絡和結構相對簡單(或者說看似簡單),但是所有的表達都如此真實細膩,鏡頭距離人物的内心特别近,4:3的畫幅讓一切的感官都非常集中,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她最親密的朋友,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是她。影片的結尾她靠在椅背上,似乎在空氣中長舒了一口氣,我突然有一種很複雜的感動,有心疼、欣慰、前路未知的茫然無措,這是她在張牙舞爪地戰鬥後片刻的小憩,燈亮時,看到旁邊的幾位觀衆也在擦眼淚。

放映結束後看到女演員本人,完全不像角色那樣有一種笨拙的神态。查資料得知她是非職業演員,被導演發掘出來,之前已經合作了一部短片(《野性鑽石》是導演首部長片)。從影院出來,旁邊走着兩位女孩,穿着滿是亮片的露胸禮服,嘟着豐滿的嘴唇,伸出超長的美甲拎着裙擺,穿着細跟高跟鞋也沒有比我走得慢。其實影片中的故事就發生就在戛納的附近,觀影的前一天我還火車經過了片中提到的一些地方。世界全是斷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