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小城之春》的時候,我總是會想到王家衛的《花樣年華》,一樣是出軌的不倫,一樣是隐秘的情事,一樣婀娜的旗袍和撲面而來的年代感,小城之春是人生的第二春,花樣年華是人生最後的花期,他們都從情欲中落筆,描繪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東西。
故事開始于玉紋的那一句“生活沒什麼變化”,直白了講就是無聊,現在的人似乎總覺得無聊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總說“無聊了就找個班上”,但倘若換一個高級點的說法,那就是“存在主義危機”,所謂“寂寞空庭春欲晚”,無聊多煞人啊。
在我看來,這是一部虛無主義的自我救贖,也是婚姻解構的先聲,但始終沒有逃脫時代的局限,卻也因此保留了一種純粹。在戴秀的歌聲中,她别過頭去不去面對他熾熱的目光,城牆上的散步她走在了他們的身後,避免了與他的并排,她的回避正彰顯了她的在意,城牆上散步的路沒有盡頭,欲望與道德的搖擺永不止息。一種生命靜止的狀态,為一位遠方來客所打破,殘破多年的枯木終于逢春,那是她的初戀,她的白月光,她想用愛情來救贖她的空虛,而這個救贖卻把他推入了另一個名為“罪惡”的深淵。
至于戴禮言,他何嘗不是在尋求救贖,他厭惡自己的無能,厭惡自己的病弱,用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方式過着得過且過的生活,卻又在内心深處對這樣的生活感到煩躁,因而總是莫名其妙的發火,遠方到來的朋友為生活增添了一份靈氣,也疏解了他的内心。在影片最開始戴禮言的出場是在院子牆上的缺口中間,他被圍了起來,住在他自己的小城,他的心像院子一樣缺了一個口。終于他發現了玉紋和章志忱的感情,他沒有發怒,卻一心想着成全,我想他不僅是善良的,更是自卑的。我發現一個有趣的點,他們多年重逢的那一段對話,老師說是劇本對話單調,我卻覺得其中有一點疏離,我還注意到,禮言對志忱用的是“您”,又有一種十分的客氣,這種讓我想到迅哥兒和閏土,他們之間或許也有一層可悲的厚壁障了,他的衣裝革履就是他自卑的來源。而這種自卑在他自殺的時候達到了頂點,那時他看着自己的妻子與另一個男人的你侬我侬,默默的躺在床上服下了藥,承受了那一頂“綠帽”,他在用這種窩囊拯救他自己的無能與殘破,然而又怎麼不能說這種窩囊是一種勇氣?
玉紋說過,他對她來說隻是一個責任,然而我看未必。在她以為他死去的時候,她是那麼傷心欲絕,哭得撕心裂肺,縱使她之前說過“除非他死了”這樣的話,此時卻也是毫不猶豫的說出了“請一定要救他,謝謝”,她用十年在小城的春天盡了她作為妻子的責任,他明明可以此時裝模作樣一下,然後跟心中人雙宿雙飛的。但我并不認為這是愛情,當然也不是親情或友情,就隻是一種純粹的感情,禮言對玉紋也是的,他一直說着“苦了你”,隻是我不能确定他對玉紋是否有愛情的成分,因為影片中并沒有交代他們在一起的過程。
但是玉紋為什麼沒有跟着志枕走呢?淺顯地看,是女主心中的道德感,但我認為她的道德感并沒有那麼高,一開始志忱提出跟他走的時候,她說的是“真的嗎”,就算是玩笑也可以看出她明顯是傾向于走的。我覺得真正原因是因為禮言是一個大好人,而這兩人又不是大壞人,因而他的自殺未遂并沒有成全兩人,反而帶給了兩人空前的負罪感,因而也就是在這之後禮言選擇了離去,是負罪感救贖了罪惡。
離去的時候隻有妹妹和仆人跟着他,玉紋隻是在遠處看着,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所有人都形成了自己邏輯的自洽,自洽得如此平整,仿佛湖面從未泛起漣漪,就像是《花樣年華》的結尾,周慕雲把秘密封存在樹洞中,一切都随着那個年代過去,所有的秘密都留在了那個小城的春天。但我知道湖面下的世界早已經大不一樣了,就像是多年以後蘇麗珍會打電話給周慕雲,再往後的夜晚,玉紋一定還會想到志忱,然後又轉頭看看禮言。
而當禮言拄着拐杖走道玉紋身邊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那個缺口并不是他心裡的缺口,而是他眺望遠方的窗口,他在那個窗口裡盼來了遠方的朋友,如今他走出了這個“口",站在了城牆上,“城牆上可以看到遠方"
小城圍牆裡的人生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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