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情書》中,很多人糾結男樹到底愛不愛博子,也有很多人為博子感到不平。起初我的看法與之類似,然而在初觀這部電影的幾年之後,我的看法有了一些轉變。
我依然認為男樹可能并不那麼愛博子,更多的是将博子作為“回憶中的”女樹的一個替身。這一點從男樹臨死時唱的歌中可以隐約窺見。那首平日不喜歡的松田聖子的歌在男樹心中可能是與“回憶中的”女樹聯系在一起的,他們一同被深埋在男樹心底,在死前噴薄而出。歌詞中有“我的愛,随南風飄逝”,而男樹正是因為搬去小樽南邊的神戶才與女樹分别,因此這句歌詞可能正對應着女樹,表達了男樹内心深處對“回憶中的”女樹深深的愛戀。
請注意,我在上文中一直使用的是“‘回憶中的’女樹”。也就是說,我認為男樹愛着的并非女樹這個人,而是他回憶中的“女樹”這個形象。這也就能回答很多人疑惑的為什麼長大後的男樹不去找女樹。在間隔了如此多個四季後,在已經分别了這麼久以後,那個人真的還是那個人嗎?人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由經曆所塑造的。在缺席了女樹如此多的人生以後,男樹是否還會愛那個由缺席的這些年所塑造的真實的女樹?恐怕未必吧。也許見面以後,男樹不僅不能和女樹再續前緣,反而會因為現實中的女樹與回憶中的女樹之間的落差,而使自己心底那段溫暖美好的回憶蒙塵。這件事不是一定會發生,但畢竟有可能發生。所以,男樹不會去找女樹。他愛的隻是“回憶中的”女樹。或者說,他愛的隻是他的回憶。他忘不了的是他記憶中的美好,而不是實實在在的女樹這個人。
相同道理,博子的最終釋懷,也是因為她發現了自己無法真正擁有男樹,隻能擁有他給她的美好回憶。最初博子執着于了解男樹的更多故事,為此要女樹不斷地講述關于男樹的回憶。然而,正是這一次次的通信使博子認識到,那個女樹回憶中的男樹,并不是自己所認識的男樹,那些回憶都與自己無關。博子所擁有的男樹,是自己記憶裡的男樹,而不是現實中的男樹。在雪山上,博子表示,自己已經擁有了這麼多與男樹有關的美好記憶,卻還在奢求更多,自己是一個自私的女孩,正表明了博子最後的清醒與釋懷。釋懷後的博子,才能喊出那句“你好嗎?”“我很好”,才能将那些信重新寄回給女樹,并說“關于藤井樹的回憶,是屬于你的,我把它們寄還給你”。沒錯,男樹是一個人,可是對于在他生命中不同階段出現的女樹和博子來說,兩人各自享有男樹留下的一部分回憶,但誰也不可能完整地擁有全部。
這部電影的核心并不是誰愛誰,而是在講如何面對回憶中的美好與遺憾,并帶着這些回憶活下去。愛情并不能使我們屬于或擁有誰,實際上,越是與一個人親密接觸,越是會意識到自己終歸是孤獨的個體。因此,永恒的愛情很可能是個謊話。然而,雖然愛情帶不來永恒的歸屬關系,它所留下的那些溫暖和美好的記憶也足以慰藉我們,使我們在往後的日子裡會心一笑。這部電影中就是如此。男樹沒能和自己内心最深處的愛戀對象女樹在一起,可是在臨死前想起她的那一刻,男樹的心裡想必也是暖暖的吧。博子愛男樹,可最後卻發現了男樹對自己的愛并不那麼深,但那些與男樹在一起的回憶從來不是假的。最後,博子也釋懷地回憶起男樹向自己求婚時的情景,并在喊出“你好嗎?”“我很好”以後将這段感情安放心底,迎接自己的下一段戀愛。女樹直到很多年後才發現男樹對自己的感情,以及最終意識到自己對男樹應該也有朦胧的喜歡,可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然而,那些在圖書室、在白色窗簾背後的回憶不會消失,它們會一直溫暖、支撐着女樹,告訴她在父親去世的那段時光中,日子也并不全都是那麼苦的;它們會讓女樹每每憶起時,露出像結尾那樣又想笑又想哭的表情。
他們每一個人,最終都與回憶達成了和解,并珍藏着這份回憶,繼續去愛、去生活。那棵名為“樹”的樹,便代表着一種與回憶握手言和後,繼續蓬勃向上的生機吧。
我們所擁有的,以及我們能給别人留下的,都隻能是一段又一段的回憶。除了我們自己,沒有誰能完全擁有我們。因此,多在彼此的回憶裡留下一些美好的東西吧,哪怕那是伴随着遺憾而來。這樣想起來的時候,我們在怅然若失之餘,也能有力量繼續向前。
我們從來無法真正擁有誰,我們隻能擁有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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