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去電影院看了《好東西》, 很喜歡很妙,原來,當下我們正在訴說的東西被搬上大熒幕是這樣一種感覺,熟悉又陌生,輕盈又美好,它有好多擁抱和撫慰,它有好多愛。
電影的主角是三位女性,單親媽媽王鐵梅,女兒王茉莉,和鄰居小葉,三個人構成了最小單元的共産主義,男性角色如小馬,胡醫生,前夫哥都淪為姓名模糊的點綴。即使片中的他們仍然覺得自己重要得像宇宙中心,乃至于聽到有個女的為他們要死要活,就瞬間自我高潮,但女人們早就覺醒,開始創造自己的遊戲規則了。
這又印證了我多年來時常感受到的一種困惑和割裂,以前我看那些高分電影和書籍,極少産生相同等級的共鳴,後來才明白,這是因為我看到的女性創作者,和女性創作的作品數量都太少了。學生時代的推薦閱讀書目清單裡,男性創作者的占比遠高于女性,而我對男人們的精神世界絲毫不感興趣。當時的我還反省過是不是自己太過古怪,否則,我無法理解這些作品為什麼能收獲如此贊譽。
電影裡的鐘楚曦漂亮得過分,作為一個戀愛腦,總把“男人很好玩的啊”挂在嘴邊,這句話和我對男人的看法簡直不謀而合,年輕時還能尖叫欣賞,現在除了不屑一顧,就隻剩下輕飄飄的“把玩”。情愛不過是一方很窄的舞台,它不是我的戰場。就像王鐵梅罵小葉,這世上什麼東西不比男人重要啊。課間十分鐘而已,餘下的五十分鐘,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這才是絕對女性本位的視角,而過去文藝作品裡過分強調愛情與男人的重要性,對年輕女性來說近乎是一場欺詐。
我越來越相信未來會有更多小規模的女性社群出現,因為當一個女性在足夠富足和内心甯靜的時候,更容易被同性的精神世界吸引。即使沒有浪漫愛,我們也有很多其他的愛和關系來滋養靈魂,一個人散步是在和地球約會,對動物的愛,花草的愛,鄰裡的愛,友誼的愛,都是巨大的養料。就像讨好型人格小葉尋求的認可,最終也不是在男人那裡得到的,而是在鐵梅母女身上得到的。
《好東西》裡的“三口之家”發生了好多自然的摸頭,貼貼和擁抱,讓我想起課間絞着手一起去上廁所的女孩兒們,那種天然的,不加矯飾的親密。和親密的人貼貼是人之初的正常狀态,隻是男權文化成功地讓大家認為,隻有觸摸和親吻的給予者是男人時才被認為是正當的。長大後的我們想要被觸碰,隻能去男人那裡用性交換。即使是現在的我,有時想抱抱我的女性朋友,都會被一種隐秘的恥感打敗。
《好東西》處處透露着強烈的反權威傾向,導演邵藝輝似乎天然地厭棄那些約定俗成高高在上的事物,忍不住要去刺它們一下。這種表達欲太過強烈,有時甚至會讓片中的小孩兒顯得過于靈光和早慧。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 為什麼男性做了在家庭中應該做的事務還會洋洋自得呢?因為他們習慣了特權。為什麼男性天然地認為女性認同那些A片裡的性癖好呢?禮貌詢問不會掃興,但不尊重的暴力一定會!
為什麼不能當觀衆呢?可以當坐在台下鼓掌的人,也可以當在台上打鼓的人,還可以當嘗試過了,下一次再試點别的什麼的人。為什麼一定要完美呢?做媽媽和做記者,都不必達成别人眼裡的完美,女性要掀桌,建立自己的評價體系。
這些東西新嗎?我覺得不。不新,卻那麼正常和稀有。
沒有什麼是不可讨論的,也就沒有什麼是不可質疑的,男性結紮,母職懲罰,讨好型人格,女權主義表演。她們自然而然地在餐桌上談論經血是紅色還是藍色,在小葉“自殺”後開“都怪我”的複盤會,甚至“自殺”這件事兒本身,在小孩兒眼裡都是了不起的談資,借此交到了新朋友。即便如此,在影片海納百川的溫潤氣質裡,所有的大人們,都用平等的姿态愛着一個小孩兒。
餐桌上的那段雄競也是高光。前夫哥問,你讀過幾本上野千鶴子?小馬對答如流,我們都有原罪。好家夥,我座椅快要拍斷,女權主義也能拿來當做比拼有毒男子氣概的武器。
但《好東西》仍然有不低的觀影門檻,不是每個人都意識到了前夫哥侃侃而談的,女性遭受的結構主義壓迫。就像我和先生看完《出走的決心》,我說有那麼多女性的痛苦沒有被看見,哭聲沒有被聽見,他的回應是“這些都隻是個人選擇。”
網絡上大家在吵,現在什麼都要扯上性别對立,一整個烏煙瘴氣。但我覺得這才哪到哪,吵的還不夠,安安靜靜死氣沉沉才是真的沒有變化的生機。我們沒有瘋,隻是醒了。當一個人習慣了特權,平等對他來說,就像是壓迫。
影片裡,小葉帶着王茉莉猜測聲音的蒙太奇,像一首交響曲,被忽視的女性在家庭勞動中瑣碎的聲音,具象化成宏大的世界的聲音,太浪漫了。女性的聲音,本來就是世界的聲音啊。
習慣性陷入有毒關系的小葉被緊緊擁抱,地鐵上好心的姐姐讓不小心睡着的女孩輕輕地靠在肩頭,所有人為一個臨近演出突然怯場的小孩兒兜底。
我眼熱了一幕又一幕,出電影院的時候,再一次感歎,我的人生就是應該用來看這種好東西!不,好友糾正我。前提是,得先多拍這種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