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周末我去看了《鬼滅之刃:無限城篇第一章 猗窩座再襲》。

我沒想到,讓我最介意的一句台詞出現在猗窩座的回憶裡。

是師父慶藏跟當時還是人類、名為狛治的他說:

「你跟我一樣,都是那種需要有守護的對象才能活下去的人。」

我心裡咯噔一聲,開始想:

為什麼沒有了守護對象,狛治就活不下去?

為什麼他隻能為别人卻不能為自己活?

...

但就在他内心走向崩壞的時刻,他遇到了師父慶藏。

和慶藏相遇時,他剛空手打倒了一群成年人。

慶藏看出狛治的練武潛力,邀請他做自己的徒弟。

狛治的反應卻是讓慶藏去死并對他出拳。

慶藏制服了他,把他帶回家中,給他提供了一份能維持生計的工作,還把病中的女兒交給他照顧。

為什麼那個原本想要毀滅一切的少年,在慶藏面前,會變成可靠、穩定的徒弟?

究其根本,慶藏修複狛治的方式,是把他視為「和自己一樣的普通人」。

過去他把所有攻擊、歧視與懲罰都内化成了「我是惡魔之子」。

但在慶藏眼中,狛治不是惡魔也不是怪物,而隻是一個暫時迷失但很有天賦的孩子,一個已經被他教訓過了,未來會改過自新的人。

慶藏師父給了狛治正向的期待和關注,而狛治也逐漸朝着師父「積極預言」的方向發展,成為值得信賴的人。

這在心理學上叫「皮格馬利翁效應」(Pygmalion Effect)。

它的名字來自一個希臘神話:雕刻家皮格馬利翁按照心中理想的女性形象雕了一尊像,并深深愛上了她。他相信「她是真實的」,這種強烈的期待感動了女神阿芙洛狄忒,于是這尊雕像被賦予了生命。

心理學家曾做過一項實驗,驗證了「皮格馬利翁效應」的存在:

他們在學校裡随機抽取一些孩子,告訴老師,這些孩子「智力潛力很高」。老師因此更關注、鼓勵這些孩子,一年後,這些學生的成績提高得更多。

這意味着,他人對你的期待,會改變他們對你的方式,而這又會改變你的表現。

在照顧慶藏生病的女兒戀雪的日子裡,狛治親眼看着戀雪的病情逐漸轉好,直到恢複成一個健康的人。

這個過程也彌補了他内心的遺憾:他無法救下父親,但這一次,他救下了和父親一樣重病的戀雪。

這段嶄新的、治愈性的經曆,開始覆蓋他過去的創傷。

在和慶藏與戀雪的相處中,狛治漸漸重新感受到:

「我是有價值的」、「我不是壞人」、「我會被信任」,甚至——「我也值得被愛」。

但他内心深處的孩子,依然會怕自己因為不夠強而會失去一切。

...

與此同時,狛治也沒有放下「必須變得更強」的執念。

這從他和戀雪互相表白心意的時刻,他說的是「我會變得比任何人都強,一輩子守護你」就能看出來。

在狛治心中,「愛」和「強」是高度綁定的關系。他會覺得,「我隻有強,才值得被愛」,同時,他表達和證明愛的重要方式之一,就是「我會強過所有人」。

但其實戀雪已經清楚告訴過他:自己對他動心,不是因為他「強」,而是因為狛治不把她看成命不久矣的病人,而相信,她和其他人一樣,擁有未來。

狛治會對病中的戀雪說:「就算今年去不成,明年或後年還會放煙花。到時候再去就行了。」

戀雪當時并不認為自己撐得到明年,但狛治比她自己更相信她的生命力。

而且這種信心,不是為了鼓勵她而強裝的樂觀,而是一種理所當然、就該如此的信心。

狛治内心深信戀雪會活下去,所以才會那麼日常地說出「明年或者後年再去看煙花」的約定。

無論是戀雪在狛治的期待下逐漸康複,還是狛治在慶藏的信任裡變成可靠的人,

背後起作用的,是同一種力量——感受到他人對自己的正向期待,人會更願意做出正向改變。

這也是「皮格馬利翁效應」的再次體現。

師父用「信」救了狛治的靈魂,狛治則用「信」救了戀雪的身體。

5

...

6

我常常會想,如果在狛治最破碎的那一刻,他遇到的不是無慘,而是主公,或是鬼殺隊的某一位隊員 ——

他的命運,也許會完全不同。

狛治可能不會成為鬼,而會成為最強的柱。

無慘利用狛治的創傷和他想要變強的執念,把他變成自己的殺戮機器。

而「主公」和鬼殺隊隊員們,會承認他的痛苦,引導他把力量用于懲罰邪惡,而非肆意攻擊世界。

可惜狛治沒有這樣的運氣。

他在最痛的絕望裡,遇見了最惡的人。

于是,失去記憶的他成了「上弦之三」猗窩座。

...

8

在狛治修複内心的過程中,格外重要的一步,是重寫一份「肯定自我」的叙事。

在失去師父和戀人的當下,他隻能看到自己沒做到什麼,卻忽視了自己已經做到什麼。

他需要公平對待自己,他需要意識到自己面對命運是有「無能」的部分,但也有「能」的部分——在他的照顧下,戀雪康複了;靠着不懈練武,他幫師父撐起了道場。

這些都是很了不起的成就。隻是,狛治從來沒有充分肯定自己。

如果他能重新書寫一份屬于自己的叙事,也許可以這樣寫:

「惡人用投毒殺死了我愛的人,這讓我心碎,但這不是我的錯。真正有錯、該被追究的,是下毒者,以及縱容他們作惡的制度,而不是我這個幸存者。在我愛的人還活着的日子裡,我曾日複一日地照顧他們、愛他們,也不斷錘煉自己。我很努力了。」

這個「重寫叙事」的動作,不粉飾現實的殘酷,但拒絕認領過量的自責。

因為過度自責的背後,往往藏着一種錯覺:

「我有能力為一切負責,哪怕是那些不屬于我的責任」,但這是一種「全能自戀」的幻覺。

狛治會責備自己「不夠強」,是因為他覺得「我本應強到阻止一切悲劇」。

這個信念會帶給他一種虛假的安全感:若我能找到自己欠缺之處,下次隻要做得更好,就不會再失去了。

但代價是,一旦悲劇發生,他第一時間就會把指責的矛頭朝向自己。

但在現實中,悲劇的發生牽涉到他人選擇、社會結構、偶然性等因素,遠超出他個人的控制。

他需要知道,很多時候,不是「我造成了不幸」,而是「我經曆了不幸」。

...

10

說回那句讓我心頭一沉的話——

「你跟我一樣,都是那種需要有守護的對象才能活下去的人。」

乍一聽,這像是在肯定狛治願意守護他人,但仔細想,它也像一個詛咒——

你注定隻能為守護對象而活。一旦沒了可守護的對象,你就會失去活下去的理由。

如何破解這句詛咒呢?

或許可以從把「我自己」也放入「守護對象」的範疇裡開始。

我們當然需要有「要守護對象」,這讓我們感受到自己和他人的聯結,擁有歸屬感。

但那個「守護的對象」不該隻有别人,我自身,也是需要我守護的重要存在。

我隻有先守護好自己,才有能量去守護他人。

也許現實中的我們或多或少有一點狛治的影子:

習慣用「我夠不夠強」「我有沒有照顧好别人、滿足别人的需要」來衡量自己的價值。

也可能在某刻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沒有那個需要我守護的人,我好像就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在活」——

也許不用急着否定這些感受。這說明我們重視與他人的羁絆,願意為愛付出。

但同時,我們也可以提醒自己:

「别忘了,我自己,是我一生中最長期、也最重要的那個『守護對象』。

我理應讓自己活得幸福。」

也許,這是狛治沒來得及學會,但我們還有時間慢慢練習的功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