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KW追憶上海阿飛宇宙四部曲第三部之《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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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6》的發布會上，記者請王家衛用一句話概括電影情節，王家衛說2046代表着回憶，電影講述了周慕雲試圖忘記過去，但最終在回憶中越陷越深的故事。
這句話是一把很好的解開《2046》房門的鑰匙。
因此，電影的主題有兩個——逃離與逃不離，就像2046這趟列車既延伸向過去，也駛向未來，這兩點是相輔相成的。逃不離所有的人都看得到，周慕雲忘不了蘇麗珍，露露忘不了旭仔。但大家太清楚這一點，導緻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周如何回頭，如何念念不忘，如何從一個又一個女人身上看到張曼玉，但很少人講到他也曾十分想從頭開始新的生活，畢竟回憶是那樣痛苦。
事實上，甚至直到電影的最後一場戲（周慕雲告别白玲）之前，周還在試圖為掙脫2046做最後的努力，他不是生來就那麼油鹽不進無藥可救，他也不該生來就凄慘地躺倒在灰暗的列車上，明白這趟旅途已永沒有盡頭。
下面就嘗試分析一下周慕雲的心路曆程，看看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了最後的結局。
開始之前，有必要提前插播一下整部電影的環形叙事結構。電影中除了驚鴻一瞥的靈魂女主張曼玉和打醬油的董潔，其他四個女人與周慕雲發生交集的時間次序如下：
鞏俐→劉嘉玲→王菲→章子怡→王菲→劉嘉玲→鞏俐→章子怡
其實就是一個1234321 4的對稱結構，隻要你多看兩眼，就會立刻發現白玲的那個4好像很多餘，沒有4結構是12321，照樣很完美，甚至更對稱更工整。而事實也的确如此，這些女人就是讓周慕雲尋找過去，尋找蘇麗珍到底愛不愛自己的答案以及自己還能不能釋懷過去愛上别人的答案。但其中白玲對周慕雲探尋答案的過程沒有發揮一絲影響，她第一次出現充當的隻是周慕雲的玩物，而到她第二次出場時，周的心路曆程已經走完了，他把他在鞏俐劉嘉玲王菲身上總結出來的回答堅定的告訴了白玲——不能，電影over。
所以很多人說《2046》的結構很零散，我想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白玲這個“變異體”占據了最多的戲份，大大幹擾了周慕雲如何解心結，如何想離開卻又離不開2046的主線。所以在下面的分析中，我會先把白玲的部分剔掉來講。
但注意，這完全不代表我否定墨鏡的布局，相反我對電影花大筆墨勾畫白玲這個有血有肉的形象很贊成，原因後面再說。
一、1963～1966 鞏俐的黑蜘蛛
1963年，離開香港的周慕雲來到新加坡，那句沒有勇氣說出口的“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同我一起走”成了他心頭永遠的痛，周慕雲既無法知曉蘇麗珍的心意，又對曾經想報複蘇麗珍的不良居心感到深深的懊悔與自責，但有一點他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他隻能終日流連于賭場以排解内心的痛苦。這時，黑蜘蛛出現了。
也許是周慕雲在熱鬧人群中掩飾不住的孤寂神情吸引了黑蜘蛛，也許隻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她主動接近他，幫他把輸掉的錢一點一點赢回來，告訴他心情不好是不可以去賭場的，勸誡他翻本之後不要再賭了，并給自己的行為找了一個看似合理的借口——可以抽一成的盈利。
這是什麼概念？如果黑蜘蛛不找周慕雲做拍檔而是親自下場，她賺的錢是原來的十倍！其實哪怕是黑蜘蛛9周慕雲1，占便宜的都是周慕雲，因為鞏俐根本就不缺那一點點本錢，如果再算上鞏俐可以出更多的本金，她賺的數目還要翻倍，但黑蜘蛛說的好像自己也得了好處一樣，這就相當于你天天加夜班，累死累活，結果工資90%都白白送人了，還想法設法不讓對方有心理負擔！這不是真愛是什麼？而黑蜘蛛為什麼不加杠杆讓錢來得更快呢？因為這樣她就可以和周慕雲在一起更長時間！還有比這更NB的愛嗎？
∵黑蜘蛛幫周慕雲赢到翻本為止
且周慕雲本錢≈0
∴黑蜘蛛那幾年總共虧掉的錢≈周慕雲由香港帶到新加坡的全部家當
也就是幾千坡元，相當于幾萬人民币(一坡币≈5元)。半個世紀前的幾萬塊錢是什麼概念？
難怪鞏俐窮得幾年隻穿一件旗袍，但周慕雲就這樣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于是那段時間，周慕雲天天晚上都和黑蜘蛛在一起，賭場赢完錢就去大排檔吃宵夜。
長時間的陪伴慢慢緩解了周慕雲内心的傷痛，他在漫長的黑夜好像迎接到了一絲新生活的曙光。在密切接觸了兩年，占了人家那麼大便宜之後，周慕雲終于想起來問問對方叫什麼名字了！
“認識這麼久，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
周慕雲面挂笑意，他開始對新的女人産生興趣。但這時，老天和他開了第一個玩笑。
“我姓蘇，叫蘇麗珍。”
注意當時周慕雲的反應，身體像被抽掉了主心骨一樣僵直在那裡，好久才慢慢轉動回頭，眼神裡全是抑制不住的翻江倒海，随後身體開始疾速地來回起伏抖動。
這個從天而降的名字觸動了兩年來長久隐埋在他心底的秘密。
但估計放到這一段的時候大多數觀衆都睡着了，因為最先發生的故事被王家衛剪到了末尾。
接着，直男癌如周慕雲開始向新蘇麗珍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和舊蘇麗珍的愛情故事。而講述的過程無疑将已經潮濕褪色的回憶拿到太陽底下翻新，周慕雲感到自己舊情難忘，而眼前這個女人和曾經的她有着同樣的名字，這瞬間讓他發覺原本無法扭轉的結局有了改寫的可能，他萌生了一種欲望，在新蘇麗珍身上彌補和舊蘇麗珍缺憾的欲望。于是他開始在鞏俐身上尋找張曼玉的影子，并詢問起她的過去。
鞏俐此時内心應該是崩潰的，老娘兩年賠時間賠感情賠金錢，結果你把我當替身！錯誤的愛情雖然發生了，但及時止損還來得及。所以鞏俐用一種委婉的方式拒絕透露自己的曾經，并讓周慕雲以後都不要再來找她了。蘇麗珍這反應真的是很溫柔了，分手費都不要了，錢都當打水漂了。（影片開頭一句“不是讓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嗎？”聽着非常莫名其妙，因為原因連着前面也被cut到了結尾。）
雖然蘇麗珍不想再看到他，但此時周慕雲挽回過去的欲望是如此的強烈，所以當他準備回香港時再度前來找蘇麗珍，他不再像從前那樣隻說一句内心獨白，用的還是疑問句“你會不會同我一起走？”，他直白地乞求她“我想你同我一起走”，四年了，這句深埋于心底的秘密終于傾吐了出來；當蘇麗珍用你不了解我的過去來回避時，他死皮賴臉地說“如果你不想講，我不知道也無所謂”；當蘇麗珍再次用比大小的方法婉拒他時，他呆坐在那裡，長久地用熾熱受傷的眼神不甘地凝視蘇麗珍，希望她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願意和他一起走；當最後的别離真的到來時，他再次問“為什麼你不願意同我一起走”，之後再用盡畢生力氣來了一個長到讓女粉絲哭着寫信抱怨的吻（這裡又被剪到了末尾），最後帶着岩漿翻滾的眼神說“等你忘了你的過去，别忘了回來找我。”
他渴望她的應允，就像等待一場救贖，而且他真的拼盡了全力。所以可想而知當屢次努力到頭來都是白費，最後結局依然無法改寫時，周慕雲的内心有多絕望。鞏俐的黑蜘蛛給他的打擊太大，一下子讓他堕落成一個流連于風花雪月，隻剩下逢場作戲，“霧水情緣，哪有那麼多一生一世”的浪子。但由于這場戲被剪的七零八落，原本一氣而下的情緒升騰被割裂成一座座零落的孤島，觀衆不能完整地體會到周慕雲的情感變化，以為周一開始就是玩弄感情的渣男，其實一切都有因果。
為了證明我沒有誇大其詞，摘錄墨鏡專訪梁朝偉的一小段對話來印證這場戲對周慕雲的性情轉變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王家衛：在樓梯下面遇見鞏俐演的角色的那場戲裡，你的表演讓我大吃一驚。事實上，那是你跟鞏俐拍的第一場戲。當時我很感動。你在角色身上表現出來的那樣一種摯誠的感染力，是前所未有的。 梁朝偉：這場戲可以說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我變成好象章子怡的角色那樣把自己真實的感情敞開來給别人看。當周慕雲請求鞏俐扮演的蘇麗珍跟他一起走的時候，他沒有給自己留退路，把自己的弱點暴露給别人，别人可以很輕易地拒絕他。對我的角色來說，鞏俐扮演的蘇麗珍給他上了一堂重要的人生課，讓他學會如何應付他後來遇到的那麼多女人。周永遠不會再讓任何人看到他的底牌。他會說行或者不行，雙方各取所需。
然而憑良心說話，人家黑蜘蛛并不想拒絕你。蘇麗珍兩次攤出來的牌都很有意思，是按大小順序排的，所以周慕雲抽第七張，數字就是8，抽第二張就是K，鞏俐兩次都抽的第一張所以都是A，周慕雲也抽第一張就成了。但他發現不了，蘇麗珍也很絕望啊。
...回歸正題，周慕雲正式花天酒地之前還同以往做了一個鄭重告别。先是回到曾經的寓所和張曼玉再度完美錯過，再跑去柬埔寨吳哥窟把秘密安放在岩洞。其實可以理解為什麼周又會和蘇擦肩而過，因為首先時隔境遷，四年過去了，曾經相處了那麼久都不敢肯定的答案現在豈不是更加面目全非？第二周慕雲在嘗試在黑蜘蛛身上挽回失敗後已經心灰意冷，他深深地感到過去的一切已成定局。所以如果他知道蘇麗珍也在隔壁，一樣放不下他，還多年來獨自撫養着他的孩子，一定會深感命運的多番戲弄。
二、1966年聖誕 劉嘉玲的露露
随着秘密被封藏在吳哥窟的岩洞，從前的周慕雲死了，新的浪子誕生了。《阿飛正傳》結尾三分鐘的登場應該就出現在周慕雲從柬埔寨回到香港之後，而且這個登場的确切日期也可以定下來。2046中向阿飛正傳結尾緻敬的場景一共出現了兩次，動作一成不變，同樣是周慕雲在鏡子前精心梳頭、穿衣、掐煙，準備出門，一次是1967年聖誕節，那晚出門陪的是白玲，一次是1968年聖誕節，那晚陪的是王靖雯，因此阿飛結尾那場戲的時間其實是1966年12月24日，那天周慕雲精心打扮去酒館尋歡時碰見的是兩年前在新加坡認識的露露。
如果說鞏俐和王菲投射的是花樣年華中的蘇麗珍，那麼露露的作用則是投射2046中的梁朝偉，露露是周慕雲的影子，是他的另一個翻版，從她身上導演再次讓我們看到了努力掙脫過去卻一再被打回原形的主題。
露露自始至終愛的都是旭仔，旭仔死後她喜歡的兩個男人身上都有旭仔的影子，像一隻無腳的小鳥，這一點大家都清楚。但我想強調的是，露露也曾希望能擺脫回憶，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原因同周慕雲一樣，過去的事随着旭仔的死已經無法改變無法挽救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棄，畢竟回憶是痛苦的。知道了這點，我們就可以明白為什麼露露像失憶了一樣，突然不認得周慕雲了，因為她也想同過去的生活告别，甚至不惜選擇假裝失憶來僞裝、欺騙自己。
然而，周慕雲的出現把她極力想隐藏愈合的傷疤再度殘忍的撕裂開來，她剛剛開始逃離沒多久，周慕雲就花了一晚上給她講述從前的故事幫她恢複記憶。周的出現對露露的作用就像是“蘇麗珍”這個名字的出現對周的作用一樣，讓往日如潮水般湧來，讓他們再度跌入循環往複的無底深淵中無法超生。
但是，周慕雲的劫數遠比露露的要多，也有可能是老天爺想替露露報仇吧，當周慕雲替醉的不省人事的露露關上房門時，一轉身便看見了赫然立于眼前的房門号碼——2046。
這是老天和他開的第二個玩笑，“如果不是這個号碼，往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話說老天爺好喜歡和周慕雲過不去，周好不容易想和鞏俐發展點後續，結果一問名字是老相好; 周跟鞏俐講你好像我以前的女朋友，老天爺立刻派一個露露跟他講你好像我以前的男朋友; 周和露露講從前的故事，老天就送他一個2046門牌号碼。
※酒店王老闆
這時的周慕雲恐怕已經認命了，四年時間過去了，他嘗試過忘記，嘗試過挽回，嘗試過在歡樂場裡堕落和麻痹，但蘇麗珍就像一個鬼影一樣無處不在！他已經看到了2046的房間号，無法裝作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轉頭離開，繼續沒心沒肺地生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2046重溫和蘇麗珍美好生活的點點滴滴。
這時，酒店王老闆充當了周慕雲離開2046的助攻。當周慕雲一心表示隻想住進2046時，王老闆鼓勵他先搬進2047住一段時間，等2046裝修好了如果有什麼不滿意還可以再換。2046象征着過去，2047象征着未來，這對周慕雲來說意味着放下過去向前看的心理暗示。
在日後周慕雲創作的小說《2047》裡，列車車長也就是現實裡王老闆的化身發揮了同樣的作用，他告訴日本人“千萬不要愛上機器人”“機器人的反應越來越慢了，我看你還是放棄吧。”，一樣是勸他放下過去展望未來的角色。
三、1967年初～1968年底 靖雯和潔雯
如果說周慕雲答應王老闆住進2047象征着他對嘗試改變，忘記過去還抱有最後一絲殘存的幻想，那麼王老闆兩個女兒的出場無疑将這個幻想擊的粉碎，王靖雯也成了使周慕雲在回憶與現實的來回彷徨中最深感無奈的女人。
墨鏡一直對王菲存有太大的偏愛，一向擅長寫悲劇劇本的導演兩次給她安排的都是歡喜結局，王菲在墨鏡的光影世界中從來都以清透的精靈形象示人，帶着孩童的懵懂，美得不食人間煙火，令苦苦掙紮于凡俗苦海的周慕雲隻能仰望，不敢奢望厮守。
照理說周慕雲接近她的原因完全可以止步于她和tak的戀情同樣是受到保守思想的阻撓而飽經坎坷，周慕雲對這段際遇的處理也完全可以止步于幫助靖雯和tak暗送鴻書，通過成全這對戀人來彌補曾經的遺憾。然而，王家衛卻安排靖雯和蘇麗珍一樣喜歡寫武俠小說，周慕雲像愛上了蘇麗珍一樣深深愛上了王靖雯，甚至這份愛比對蘇麗珍的愛來的更為純粹更為真誠。
一直很喜歡一篇2046影評中的一句話，“王靖雯就像是還沒有結婚的蘇麗珍” 。同樣是矜持文靜懷有文學才情的少女，但王小姐身上還保留着未經太多世事的天真，對愛還有一份執拗的熱誠，這是完全不同于兩個蘇麗珍的地方，所以她才能夠溫暖周慕雲日漸滄桑的心，因為久違的鮮活純淨對他具有救贖的力量，就像王佳芝對易先生救贖的力量一樣。
王靖雯不單單是純淨版的蘇麗珍，更是叛逆版的蘇麗珍，她的潛意志裡有突破世俗禁锢的因子。花樣年華結尾，張曼玉潛入周慕雲新加坡的住所，撫摸他房間的物件，抽出一根他的香煙，從點煙吸煙的動作來看蘇麗珍是第一次接觸煙酒這類的東西，動作很生澀拘謹，為了沾染一絲他的味道這是她能做的最出格的事了。而反觀王靖雯，她在天台上仰身吸煙的動作是那麼的流暢自然，就像她寫黃色小說很在行一樣，你能想象蘇麗珍創作色情小說的樣子嗎？不能，蘇寫的小說一定和她本人一樣正經，她從事的也是體面有身份的工作，而靖雯卻能施施然接受周慕雲給她找的夜總會衣帽間助手這份看起來略顯輕浮的工作。
王靖雯的這份叛逆很值得玩味，從她爸爸王老闆找尋租客都要找個體面人，看周慕雲像遊手好閑之徒便橫眉冷對，知道他是“搞文字工作的”便熱情款待可以看出，王靖雯也是從小在父輩的嚴厲管教下長大的，而以她父親的火爆脾氣，她受到的打壓不比蘇麗珍少，更何況蘇還是一個已經成年，有穩定收入來源的獨立女性。但王靖雯在這種環境下依然保留了部分天性，更灑脫更随性，更能讓周慕雲忘掉壓力，真心實意地覺得和她相處是那麼的輕松惬意。
如果你看電影研究的仔細的話就會發現，周慕雲對之前碰到的任何一個女人的感情察覺都很遲鈍，對蘇麗珍是一開始報複，慢慢好像喜歡上了，直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對黑蜘蛛是過了兩年才知道問名字，再過五年才意識到自己以前是把她當替身；對白玲也是把人家氣走了才感到有一點惋惜，畢竟她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但在經曆了這麼多女人之後，周慕雲的情緒感知能力終于變強了，雖然一開始也做過給正在冷戰的王家發生日請帖減免租金的衰事，但起碼後來的相處過程中他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對靖雯的愛慕：
“有時候我也會制造一些借口接她下班。”
“其實我很清楚這種不知不覺的感覺，不知道她是否也清楚。”
“這個夏天是我一生中度過的最快樂的一個夏天，可惜太短了。”
他在天台上看靖雯時的笑是那麼的開心，眼神一秒都沒從她臉上挪開過。
以及一滴緩緩滲落下來的水珠。
...還有一個很悶騷的細節，周慕雲隻有和靖雯在一起時才會戴這種大花領帶，和其他人在一起時領帶都是烏漆墨黑的:
...要是想領略這條領帶更重大的意義，建議重溫花樣年華。
...這裡周慕雲迎來了心理上的第二個轉折點。之前黑蜘蛛的拒絕關上了周慕雲的心房，從此他對女人隻會逢場作戲，白玲就是一個例子，但靖雯的出現讓他禁閉的心漏了一道縫，他發現自己仍然擁有愛人的能力！
但他又清楚的知道一方面王小姐“已經心有所屬”，她愛的是那個日本人，另一方面自己是一個在情感上飽受滄桑，終日混迹于風月場所，靠寫黃色小說為生的浪子，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能力、有沒有資格重新來過。因此他愛這個女人，但把這份愛深埋于心底，隻是盡一切的努力來幫助她和心上人終成眷屬。是王靖雯使周慕雲走出情感荒漠，從歡場戲子一下子升華到了情聖的境界。
于是，我們看到周慕雲在靖雯婉拒他後微微笑着知趣離開，卻依然傻傻地站在雨裡等待，我們看到周慕雲暗中幫助靖雯傳遞書信，在靖雯表示戀情告吹後一再鼓勵她回去找他，打電話問候他，我們看到周慕雲隔着櫥窗輕柔撫摸她的輪廓時深情的眼睛，我們看到一直等待她回複小說意見的周慕雲在突然聽到她婚禮喜訊時呆愣後硬擠出的笑容和那句“恭喜曬哦”。
...“愛情是有時間性的，太早或太遲都不行。”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這個老，不僅僅是身體的吧，更是心靈上的。已經曆經太多的人，大多已開始厭倦人生。即便還有愛戀的情緒，也失去了追逐的能力。
如果說和王靖雯共度的時光是對往日情景的再現，那麼小女兒王潔雯的故事則是對往日的改寫。由于潔雯的早熟，她對男人産生好感時可以不管任何道德倫理的約束來一次任性的私奔，因為她足夠年輕，年輕賦予人放手追逐的膽量。
王家衛花樣年華訪談時曾說，這次他想拍一個發生在成熟男女之間的愛情故事，之前的電影都太年輕了。但如果周慕雲和蘇麗珍都年輕，都沒有結婚，都像潔雯和靖雯一樣不用顧慮輸赢顧慮對錯顧慮别人的眼光，他們的相對就不會那樣的難堪，他們也許就不會一再地錯過。
“愛情是有時間性的，太早或太遲都不行。”
到潔雯回來，靖雯結婚那裡，周慕雲已經完成了心理上第二次轉折——他認識到緣分由天不由己，不是不愛，不是反應遲鈍，是生不逢時，碰到的時機不對注定要分開，他和蘇麗珍是這樣，和王靖雯也是這樣。
我覺得周慕雲的這一重感悟頗有點像《紅樓夢》中賈寶玉遇齡官賈薔後悟到的“人生情緣，各有分定。往後各人得各人應得的眼淚吧”的意思。
而且周慕雲比賈寶玉還要凄慘，寶玉有他林妹妹的眼淚，可周慕雲呢？他才應該是“不知将來灑淚葬我的人是誰”呢。他在生活中改變了靖雯和tak的結局，可當他想着如何在小說中改寫自己的結局時，卻100小時一個字都動不了。
四、露露的第二次出場 & 尋黑蜘蛛無果
這時周慕雲再去想蘇麗珍愛不愛自己還有意義嗎？沒意義了，因為timing論告訴他“曾經唯一一次可以知道答案的機會已經過去了”；再在别的女人身上複制一段一樣的戀愛可能嗎？不可能了，因為如今的你已不再是過去的你，就算出現一個很像的她甚至更好的她，也不可能建立和當初一樣的關系；這樣一來逃離2046還有可能嗎？當然沒可能了，因為想重溫美好隻能待在回憶裡了。
本來電影到這裡已經可以結束了，可王家衛又讓周慕雲死灰複燃了一次——在他最低潮的時候，他又遇見了露露，露露的永不言棄感染了他，也讓他想到了最後一線轉機——去新加坡找鞏俐！
周慕雲是不是真的愛上鞏俐了呢？個人認為，周慕雲雖然還沒有十足的把握，但他對重修這段感情抱着很大的希冀，并且有強烈的沖動去真真正正地了解她愛上她，而不是繼續把她當成蘇麗珍的替身。
為什麼這麼說？首先，在還沒有談到的章子怡片段裡有這樣一個畫面，出租車裡，喝醉了酒的周慕雲靠在白玲身上，慢慢抓住了她的手，而白玲手上戴着和黑蜘蛛一模一樣的黑手套，而周慕雲之所以喝得酩酊大醉是因為白玲和男友分手去不了新加坡，她讓周慕雲講了一晚上新加坡的生活經曆，而新加坡的幾年時光裡充斥着和黑蜘蛛的回憶。導演還給了一個更明顯的提示，周慕雲講述過程中畫面給鞏俐的身影來了一個回放:
...周慕雲被觸動回憶才會如此忘情，他心裡是有黑蜘蛛的！（鞏俐啊，你的錢沒有白花！）不過周慕雲是個極其會隐藏情感的人，他和白玲是這樣說的：
...而實際情況呢？他不是和阿炳宵夜，而是和黑蜘蛛:
...要不是這時王導立刻來一個貼心回放，觀衆真要以為他想起的是阿炳，要不是周慕雲喝醉酒，觀衆也看不到他唯一一次真情流露。
還有一個證據是，通過周慕雲的旁白我們知道，他在過了三年之後終于明白了鞏俐為什麼不肯和自己一起走，“我一直在她身上找從前蘇麗珍的影子，當初我是不自覺，但她怎麼會不知道呢？”
這不是正好印證了周慕雲剛剛領悟到的timing論嗎？她愛上我時我還沉浸在過去，所以時機不對，現在我決定走出來了，我決定“放下我的過去回來找你”，我終于意識到三年前對她說的話其實說的是自己，那麼時間還能不能倒流一次呢？
我覺得，周慕雲此時希望重新和鞏俐蘇麗珍在一起的欲望甚至比三年前還要強烈，因為三年前他是混沌的迷茫的，他想要，但分不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過去還是未來，但現在他明白了，“愛情是不可以有替代品的”，他對鞏俐的愛和對張曼玉的愛不一樣，後者再也沒有改寫的機會，但前者因為曾經的約定“别忘了回來找我”還有一線生機！看周慕雲愕然醒悟，心潮翻湧的表情，這是周慕雲繼聽到蘇麗珍這個名字第二次激動到神情失控：
...但很煩很煩的是，最後一次重要轉折又被墨鏡突然掐斷！墨鏡這裡又沒有按照時間順序，而是一下跳到1970年6月，讓周慕雲先和白玲喝酒，再插叙69年聖誕找鞏俐的情節。所以不看兩遍以上估計沒人能懂這個表情意味着什麼，因為也沒有旁白提示。讓我替周慕雲喊出來：這是最後的機會！找蘇麗珍！快！
悲慘的是，timing論再次應驗，第二個蘇麗珍也随風飄散了，她是死了還是回金邊了沒有人知道，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老天永遠不會給你再來一次的機會。周慕雲在賭場徘徊了好幾天都不願離去，可想而知他當時的心情是多麼的不甘和絕望。
...“愛情是沒有替代品的”，當他一開始把她當作替代品時，這份萌芽的愛情就已經死了。我覺得相比于他永遠無法用别的女人代替蘇麗珍，這才是更貼近周慕雲情感曆次波折的解讀。尋蘇麗珍無果也是壓彎周慕雲精神世界的最後一根稻草。第三次心理轉折結束。
至此，周慕雲的心路曆程全部走完。來一個小小的總結：
第一步：無比渴望鞏俐的蘇麗珍和自己一起走來彌補曾經的缺憾，因此乞求得不留一絲尊嚴，結果被蘇麗珍的拒絕嚴重打擊，從此一蹶不振，變成情場浪子，再也不向女人透露真心。（這也讓他不可抑制地在往後一個又一個女人身上尋找蘇麗珍為何不和自己一起走的答案。）
第二步：認識了至情至性的王靖雯，滄桑的心得到了久違的溫暖，發現自己仍然擁有愛人的能力，但知道她已經心有所屬便主動放棄成全對方，最後靖雯遠走讓他大徹大悟timing論，意識到尋找答案已經毫無意義，複制曾經也是毫無可能。
第三步：最低潮時再遇露露受到鼓舞，後知後覺心裡有黑蜘蛛，決心放下過去與新蘇麗珍重新開始，但蘇麗珍不知去向，讓周慕雲最後一次重生的機會變成一場空。這已經是第四次和不同的蘇麗珍擦肩而過。
三次燃起希望，三次希望破滅，三次想脫離苦海，三次在苦苦掙紮後發現一切都是徒勞。周慕雲變成了一隻無枝可栖的小鳥，被迫接受着荒誕的命運。如果說白玲的痛是一下子被撕得血肉模糊，那麼周慕雲的痛就是揭開一層疤，撒上一層鹽，等傷口慢慢愈合了，再揭開，再撒鹽，永無止境。最後周慕雲離開白玲時耳邊響起她的“為什麼我們不能和從前一樣”，嘴角露出一抹自嘲中極盡無奈苦澀的笑:
...其實最想和從前一樣的人是他自己，可是“世鈞，我們回不去了”。
ps 個人認為電影最虐的兩處一處就是白玲的“為什麼我們不能和從前一樣”周慕雲五味雜陳的一笑，一處是靖雯的“她很喜歡你的故事，隻是結局太慘了，能不能改改”之後周慕雲懸停的筆尖，從一小時到十小時到一百小時劇烈程度逐漸遞增的喉結顫抖，随即又是戲谑一笑，輕佻地走在街上招手打的樣子。可緊接在這兩處笑之後呢？大家看原片吧，隻能說墨鏡是個操控情緒的天才，而偉仔是傳遞他想表達的情緒的完美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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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6删減版裡有這麼一句話 “你以為感情總是一拍即合，可結果往往似是而非。”
愛情簡單嗎？對幸運的人來說很簡單，一拍即合。愛情複雜嗎？對周慕雲這樣不幸的人來說很複雜，永遠似是而非。
而周慕雲為什麼能一次又一次對不同的女人産生一段段似是而非的愛情？因為他就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根本沒賣過什麼癡情人設。他對蘇麗珍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一種未知的怨念、未解的心結以及未嘗的夙願。如果新的際遇足夠好，能化解他的困境，周慕雲就會放下過去重新開始。他沒能和鞏俐在一起是為了彰顯自己對蘇麗珍多麼至死不渝嗎？不是，是因為等了幾天都沒消息不得不走；他不插手靖雯和tak是因為他是個聖人嗎？不是，是因為他識趣，而且靖雯的态度也很堅決；他一次次拒絕白玲是因為忘不了蘇麗珍嗎？也許，不過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根本就不喜歡白玲，甚至花絮照顯示最後周慕雲也猶豫過，他也在考慮找一個自己愛的不如找一個愛自己的将就過一生。
...王家衛還真的拍攝過周慕雲最終走出2046，重新開始新生活的結局:
...還拍過周慕雲和蘇麗珍happy ending的結局:
...墨鏡來來回回地删了拍拍完再删，他自己也很猶豫到底該讓2046這輛列車駛向過去還是未來，時間概念在王家衛手中從未如此錯亂含混複雜過，主人公周慕雲在官方預告裡就被稱為time collector，他試圖通過小說遊走在現實的時空限制之外，他從來沒有清晰的時間概念，也許寫的是過去，也許寫的是将來，也許是過去未來交織在一起，一切都是模棱兩可，迷茫而搖擺的。單注重任何一方面都是簡單化了這部電影，就像影片末尾雖然鏡頭的推進方向和黑白的顔色都表明列車是駛向了過去，但字幕仍然寫的是“開向朦胧的未來”。
墨鏡曾意味深長地說: 2046每次看你都會看出不一樣的東西。
當你第一遍看2046，以為電影是講愛，講回憶，講至死不渝，第三遍看發現是在講時間，講命運，講陰差陽錯有緣無分，第六遍你又看出了很多人性方面的東西，你感慨着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在命運的戲弄下心态是如何掙紮轉變，如何善惡交替的（你說周慕雲的惡沒看出來？這不還有第二篇影評呢嘛），當看第十六遍時你終于發現電影不是在講這些亂七八糟的男男女女，而是在講王家衛自己，墨鏡把他對舊時代的留戀不舍，對當下的憂慮，對未來發展的迷茫以及朦朦胧胧的期盼全都一股腦地放進了這部醉生夢死的電影裡。而且無可否認的是，最終電影呈現出來的狀态顯示王導還是一個戀舊的人，雖然他不斷地強調兩極的兼顧和平衡，強調立場的中立，但情感的天平還是不可抑制地傾向了過去，周慕雲無論怎麼樣都不能重新開始，他寫的小說宣稱是講未來，但裡面全是花樣年華的影子。就像王導雖然深知那個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心事已被周慕雲安放在樹洞被雜草覆蓋，但還是選擇沖破那層積了灰的玻璃，用五年時間來給樹洞的秘密做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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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完了三個女人和故事主線，回過頭來看白玲就有意思得多了。白玲一個功不可沒的作用就是終于挽回了周慕雲作為男主的一點顔面，就像偉仔說的，這個男的好慘，一再被自己心愛的女人拒絕拒絕，從張曼玉到鞏俐到王菲，到白玲這兒終于可以拒絕别人一次了（笑）。周也因為和白玲這段最令人印象深刻而坐實了冷血無情的罪名。周慕雲為什麼對其他人都能心存愛意憐惜，單獨對白玲這麼殘忍？一個原因文章一開始已經說了，白玲出現的時機不對，第一次登場時周慕雲遭受鞏俐的打擊關閉心扉，選擇自我保護，第二次登場周慕雲曆經重重坎坷徹底心灰意冷，這時周慕雲與其說是在拒絕别人，不如說是在宣判自己的結局：“有些東西，我是永遠都不會借給别人的。”
但另一方面，也許從人物形象的角度來分析更符合導演的本意，因為上面的解釋忽略了一個問題——王家衛在拍攝過程中是完全沒有形成最後的時間線的。
墨鏡采訪中說：2046講述的是一個故事，但其中有好幾段插曲。拍攝時我們不知道哪一段會成為最後一段，一切都定好了那就太沒意思了。所以我常常和演員講的一句話就是把每一場戲都當做最後一場來處理。（再次心疼演員一秒鐘）
所以說，周慕雲心态轉變的說法雖然很好的契合了電影呈現的最終狀态，但沒能道出源頭。既然時間線剛開始是不确定的，什麼是确定的？是人物的性格，更準确的說是人物給人的感覺，這才是周慕雲始終不愛白玲的根源。
墨鏡拍電影劇本雖然有，但隻存在腦子裡不寫出來，也不告訴你，隻會給你描述一下角色的性格，再放一段音樂，讓你演出音樂那種感覺。回憶一下白玲出場時的配樂和白玲當時展現出來的氣質儀态。音樂siboney是風情中帶着一點盛氣淩人，正如同白玲風騷妖媚的身段，塑料光澤的旗袍，飛揚的黑色眼線，以及對鏡佩戴耳環時高高揚起的下巴。
四個字評價——搔首弄姿，再加四個——趾高氣揚。對比一下能讓周慕雲産生感覺的幾個女人都是什麼樣的呢？是含蓄矜持，一直羞低着頭，打電話隻響三次鈴的蘇麗珍；是神秘莫測，對視時總會躲閃開目光，拒絕人都好委婉的黑蜘蛛；是寫小說寫得很好，一雙黑色高跟鞋踩出一連串心事，獨自關在空房裡吸煙垂淚的王靖雯。她們都和周慕雲或者說梁朝偉或者說王家衛有一個共同的特征——悶騷。所以和他們完全不在一個調調上的白玲注定了是一個悲劇，不管何時何地出現周慕雲都不會愛她，隻會把她當成發洩性欲的對象。當白玲搬進和她一點都不像的蘇麗珍曾經住過的2046時，鐵藝後有一雙失望的偷窺的眼睛。
偉仔采訪時曾被問到幾個女演員的表演有什麼不同，他對章子怡的評價是好勁，像一個辣椒仔。
而如果要用一樣水果比喻2046，我想應該是混雜了各種氣味，潮濕黏膩的榴蓮，所以章子怡的故事其實是一個辣椒仔跑進了榴蓮堆，沒能辣到對方反而被榴蓮刺傷的故事。順便影帝用土豆西瓜評論Angelababy不是開了先河，人家一早就有用瓜果蔬菜評論女演員的優良傳統。他還說過第一次看到鞏俐的眼睛，覺得像黑可樂，很漂亮。此後每當我看到鞏俐那雙弧度靈動黑漆漆的眼眸，都會想起可樂。。
一個大虐點就是白玲離開周慕雲之後周也把她寫進了小說，而這個對他付出一腔真心的女孩在他筆下隻是一個被牽着線，面無表情的舞蹈玩偶，而之前拒絕了他的幾個女人在小說裡卻是情感豐富，有笑有淚。
然而墨鏡的絕情并沒能進行得很徹底。梁朝偉拒絕章子怡，搞得比章子怡還緊張。當白玲問周慕雲，我會不會是一個例外呀，你對所有女人都一樣是吧，周慕雲躲開白玲走到牆邊，背靠着牆，采用了一個很自我保護的姿勢。當白玲坦白心意，最後問他能做到不帶别的女人回來嗎，他回答說不能時，身體抑制不住地晃動了兩下，一直很無所謂的浪蕩笑容尴尬地冷卻在嘴角，他的眼神中有害怕，有心虛。
...“當他感到一段感情有可能繼續發展下去時，他就會想辦法阻止。”周慕雲戲外如是說。
這也是白玲又一大作用，豐富了周慕雲性格的雙面性。周慕雲和王靖雯，黑蜘蛛，蘇麗珍的錯過很大程度上是天意弄人，周都是被動地接受了結局，但之前的嘗試都是主動的有勇氣的，而在白玲身上，他雖然看似是主動拒絕的那個人，但其實是一個被動接受命運安排的感情懦夫，因為不敢承受再多一次失意，所以選擇沉溺于回憶來逃避現實。
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desire is always better felt than satisfied。時間使傷口變硬，回憶又把過往美化得愈發鮮明，周慕雲慢慢習慣在自虐中尋找快意。
這裡提兩處細節。
一處是周慕雲第一次主動接觸白玲，給她送絲襪，周慕雲嘴上說專程買禮物道歉，可當白玲背對他時，他在幹嘛？
...他不是專程道歉，他是專程來看2046的。
還有一次白玲私自闖入周慕雲的房間，梁朝偉在陰影裡一閃而過的眼神可以用陰狠來形容：
...有沒有想起老易的“以後不準你再進這間屋子。”
其實周慕雲經常在白玲注意不到的地方閃現這樣不爽的表情，每次原因都是白玲試圖逼迫他将關系更進一步。周慕雲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我一個大男人，怎麼能被你一個小小女子脅迫？
所以白玲問從他房裡出去的女人是誰，周慕雲當場翻臉下逐客令，想過夜不行，長租更免談。白玲找别的男人刺激他，他立馬找一個女人反擊回去，一個我不中意的女人居然還想讓我不快活想駕馭我？好，我要用行動告訴你我一點也不在意。
...............其實周慕雲和白玲一樣，都是敏感脆弱又驕傲的人。本質是什麼？還是恐懼。
不過自從尋鞏俐無果後周慕雲對白玲的态度就發生了轉變，之前他看白玲時的表情基本上可以概括為一個字——騷，但到了最後，他的騷不見了，神情中多了很多溫存和憐憫，
...可能從她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兩人同是天涯淪落人，雖然她仍隻是他飲酒的朋友，但好歹也是一段緣分吧。
再分享一個新發現的隐藏得很深的大虐點，白玲最後一次見周慕雲佩戴的耳墜形狀是一棵聖誕樹(pic 1)，而她和周慕雲第一次約會是在聖誕節。那晚，他們約定好了隻做飲酒的朋友，不過之後她動了真情，那晚他喝醉酒靠在她的肩頭，她心潮叠起。他們分開之後，每個聖誕節她都會特别想念他，有一次還專程找他(pic 2)，可是他不在去了新加坡，她還買了一對聖誕樹耳墜作為他們最後一次道别的紀念品，也許還想用舊事挽回他的心意？
......可是窗内的他付清了那疊十元錢，那也是她想挽留他的一番心意：
...其實還演過這樣的:
...正片裡還是把哭戲延遲到了結尾。
白玲問周慕雲: 幹嘛對我這麼好？他回答“可能是緣分吧” ，就和一代宗師裡葉問對宮二說“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恩怨，有的隻是一段緣分”一樣。女人想不到的是，對自己來講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對男人來說隻是緣分而已，連恩怨都算不上。
就像白玲也不知道，聖誕節對她來說是他們第一次約會的紀念日，但對周慕雲來說，她隻不過是他找來取暖的工具，她恰好碰上了而已，人是誰不重要，有個伴就行。“小周最喜歡熱鬧了”，阿炳曾告訴過她。
其實周慕雲不是愛熱鬧，他隻是太害怕孤獨。平日裡還好，一到聖誕節這種人人和至親至愛相聚的日子，這種恐懼就會放大十倍。然而周慕雲找伴取暖的結果呢？他不但沒有獲得溫暖，相反每一個聖誕夜都過得異常寒冷孤獨。64年新加坡的聖誕，黑蜘蛛不想見他，周慕雲跑去酒館認識了露露，露露說他好像她死去的男朋友；66年聖誕露露忘記了他，他講了一晚結果露露越聽越傷心，出門看見傷心的2046，隔天就聽說露露被刺了；67年聖誕搭上失戀的白玲，兩個傷心人聚在一起喝了一晚上悶酒，白玲提起新加坡在掉眼淚，周慕雲想起新加坡一開始話都講不出來，強顔歡笑非常尴尬；68年聖誕變成聖誕老人，看着心愛的女人和日本男友通電話，安慰自己說就算得不到溫暖也沒關系；69年聖誕跑回新加坡找鞏俐，結果人沒了，周慕雲獨自坐在喧嚣的賭場抽了一整晚煙，真是一年慘比一年。
在2046已關機了六年的2010年，一位微博網友留言問梁朝偉，你覺得周慕雲是一個寂寞的人嗎？他回答“十分寂寞”。
我不知道對一個情緒異常敏感又喜歡悶着的人來說，一句時隔六年輕描淡寫的“十分寂寞”意味着什麼。劇組裡，别人拍幾個月就走了，他迎來送往，在流水的對手間切換着寂寞的模式，十分寂寞了五年。原本成長使他越來越懂得如何人戲分離，但一輪長似一輪的拍攝時間已不再允許他走出去，角色成了人生的一個階段，幸好他也不介意。
他不會像從前那樣，當被問到懷念過韋小寶時期嗎，幹脆的說“沒有，人要向前看啦”，也不會像在問到是不是好喜歡張無忌呀，一句“no”否決掉，說我喜歡郭靖黃蓉那樣的英雄人物，倚天神雕太兒女情長。相反，他會在三年後拍攝色戒最後一場戲時仍說“不行，一和湯唯走在街上，周慕雲就又回到了我的身上”，他會在十幾年後聽到郎朗彈奏yumeji's theme，一秒濕潤眼睛，無論他公衆面前隐藏情緒的技巧再怎麼高超，人就是這樣，越老才越懂得珍惜，哪怕是珍惜比張無忌再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十倍，厭世荒涼又死氣的周慕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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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裡，張震木村鞏俐王菲子怡嘉玲都無數次留下傷心的淚水：
...隻有周慕雲一人一直寂寞地在笑，一滴眼淚都沒有。
...“随着長時間的旅程，機器人的反應越來越慢了，當她們想哭的時候，眼淚要到第二天才能流出來。” 外殼堅硬冰冷，感情随時間鈍化的機器人多麼像周慕雲啊。
對于導演們換着花樣讓他壓抑情感，就算哭也不能好好哭，隻能像下面這樣這種不人道的行為，我表示非常喜歡。
...“别聽梁朝偉總抱怨痛苦，他就喜歡被折磨，越折磨他越開心。”
“我從小忍耐力就好強。”
感謝墨鏡！不是他我真想象不出梁朝偉的忍耐力如此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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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王家衛拍《2046》的野心太大，想涵蓋男女情愛的一百種可能。在這輛列車裡，有的人是永遠的白月光朱砂痣(曼玉)，有的愛而不得最終變成了紅顔知己(阿菲)，有的人癡心錯付最被虧欠(子怡)，有的愛情陰差陽錯注定沒有結局(鞏俐)，有的人愈行愈難，唏噓一聲選擇了放棄(Tony)，有的擦肩而過其實是自己的投影(+0)，到底誰才是誰的記憶？2046裡的哪一個人是曾經或現在的你？
...比内容包羅萬象的野心還要大的是，墨鏡還想用這部電影給以往所有的電影來個總結。《2046》是一個結構類似東邪西毒，内核有點春光乍洩，故事承接阿飛正傳花樣年華愛神，而且明顯不滿于此，還想講一個新故事，塑造一個新周慕雲形象的電影。衆所周知，60年代的舊上海情結纏繞了王導一整個創作生涯，墨鏡一講起那段童年記憶就滔滔不絕，并一直以來非常執着地在電影裡追憶那個已經逝去了的時代。墨鏡說，如果沒有小時候那種鄰裡間互通往來的氛圍，就沒有2046花樣年華的故事，王靖雯的繞口令“由巴厘威老道轉進去，走康福利世道，千萬别去蘇伊士巴厘道哦”，這不是導演随口亂編，這全是墨鏡的童年啊！他喜歡梁朝偉也是因為他雖然是現代人，但身上有上一個年代的人的味道。《2046》算是墨鏡最後一次向他所摯愛的那個年代緻敬（好吧現在又來了繁花），燒錢費時無數，光片頭幾十秒就花了上億。雖然其他方面不好說，但情感算是最濃烈的一部，最後周慕雲躺在列車裡駛向無邊黑暗的鏡頭我想不僅僅表示男主無法走出回憶，也暗含着墨鏡對過往時代的無限懷念和不舍。
但遺憾的是，就像過往歲月最終會被人遺忘一樣，2046也是墨鏡所有電影中最被人遺忘的一部。事實證明玩太大了就容易玩脫，哪怕是墨鏡也不例外。人物已經夠多了，但為了叙事結構的藝術性每個人物還都出現了兩次，鞏俐和王菲的戲都是一段連續的情節被生生割裂成了兩份。鞏俐戲份的一個大倒叙加一個插叙使情節理解難度和周慕雲形象理解難度大升n個台階，但其實知道了這一點回頭再看還是能理解這樣安排的好處，倒叙讓結尾處的周慕雲回憶起最初的自己，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離别鞏俐和離别白玲的情境對比也頗令人感慨，兩場戲用的是一模一樣的走位和機位：
...而把尋找鞏俐那段插在白玲的叙事裡雖然不能承接露露發揮的作用，但也有種因緣際會的無奈感，白玲在找周慕雲，周慕雲在找黑蜘蛛，黑蜘蛛回到金邊，所有人都在不斷地錯過分離。
其實以上都是廢話，最重要的恐怕還是想迷惑觀衆，營造周慕雲念念不忘蘇麗珍的假象，上面說了，王導是個念舊的人。
但是王菲的戲分成兩段，中間再插一大段章子怡确實讓影片顯得很零散。怎麼剪切拼湊一大堆菲林已經很讓王導頭疼了，拍攝中途張國榮又意外逝世，于是又有了露露，個人覺得+0的戲像是生硬趕制上去的，比方說第二次出場就略顯多餘，周慕雲在get了timing論後完全可以立刻想到去找鞏俐，不需要再來個“在我最低潮的時候我又遇見了露露，隻要不放棄，永遠是主角”，這句聽着太像勵志雞湯文了。（這在下一篇影評中講得更加詳細）
以上這些還都不夠，周慕雲又用筆創作了一個平行于現實世界的小說空間，各種天馬行空的機器人和夢呓般的對白，人物在現實和虛拟，過去、現在和未來間來回穿梭。最要命的是，所有的人物并不是符号那麼簡單，都有自己的性格人生軌迹，都是飽含情感張力的強震音。所以初看《2046》，你會感覺像在聽一場迷幻樂，飲一桶伏特加，但一旦知道了它的好，你就會願意一直醉倒在裡面不要醒來。我常常想，如果《2046》不是匆匆趕在戛納電影節最後一刻送達現場，如果不是墨鏡戛納反港繼續剪遭到全民反對，如果多給墨鏡一些時間，會不會剪出一個更好的版本，但我估想這樣的故事這樣的情結，再多給他一個五年也許都不會完工。
如果你耐心看完了以上所有，覺得自己理解了2046，那麼對不起，我要告訴你:
以上全錯！
周慕雲創作的小說世界才是2046最早期的靈魂。
沒看懂這部分就不能完整理解周慕雲這個人物形象，小說世界也徹底讓我明白了2046為什麼會一拍拍五年，也讓我體會了王家衛完全不着邊際的創作過程的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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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主要分析了2046的故事主線，人物關系，電影的叙事結構并探讨了周慕雲的心路曆程。本篇繼續分析影片的藝術表達，周慕雲創作的“未來小說”（重點！！）以及影片中的政治因素（也是重點！！）。由于談《2046》的鏡頭語言不得不談與《花樣年華》的聯系，所以不算跑題，請題主不要介意。
王家衛2046采訪時曾說過這麼一句話：“The whole idea of 2046 is a metafoor.” 翻譯過來就是2046的一切都關乎隐喻。電影的每一個畫面，每一處細節都有它的象征意義。粗粗想來，2046中呼應花樣年華的場景出現了二十餘處，周慕雲創作的“未來小說”2047更是被各種符号充填。形形色色的人物、元素、道具重要的不是他們呈現出來的表象，而是外表下隐藏的一個個故事和一段段回憶。可以這麼說，如果能夠敏感地捕捉到2046中與花樣重疊的意象，電影就已經看懂大半了。
1.雨巷 路燈
花樣年華中昏黃的路燈和落雨的窄巷出現了多次，是周蘇一路感情發展的見證者。從兩人模仿另一半出軌，在街角一場場角色扮演，到感情不知不覺開始時周慕雲陪伴蘇麗珍等待雨停再歸家，到永别前不久蘇麗珍伏在周慕雲肩頭痛哭流涕，雨巷可以說是記錄了那幾年情感的點點滴滴。
2046中呼應的鏡頭出現了兩次。一次是在周慕雲請求鞏俐的蘇麗珍和自己一起走，鏡頭給了雨打路燈一個特寫，象征着周慕雲被觸發回憶，想要挽回過去。第二次出現在周慕雲雨夜站在街角抽着煙等靖雯下班，畫面布局和花樣年華一模一樣，并且同樣有一個路燈特寫，象征着又一段感情在不知不覺中開始，一切記憶都是潮濕的。
ps 周慕雲和鞏俐蘇麗珍每晚離開賭場去吃飯的面攤也有呼應的作用，花樣年華中周蘇的蒙太奇式邂逅離不開面攤的功勞。
2.樓梯
樓梯是所有意象中最容易被忽略卻又無處不在的一個。花樣年華裡，兩人在Yumeji's Theme背景音樂中的蒙太奇式邂逅都發生在狹窄昏暗的樓梯内。BGM一響起，很多人腦海中都會自動浮現出蘇麗珍提着飯盒的搖曳身姿；另一處經典鏡頭是蘇麗珍身着火紅風衣前往2046，在樓梯裡徘徊糾結了好久；樓梯還見證了兩人的分離，周慕雲離開香港的那天，蘇麗珍匆忙下樓，趕到2046發現人去樓空；最後一處樓梯鏡頭發生在蘇麗珍去新加坡找周慕雲，樓梯扶手上出現了蘇麗珍戴着小粉戒的手。
而在2046裡，周慕雲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爬樓梯。和鞏俐相處的賭場旁邊有一個樓梯，布局和花樣年華裡的一模一樣，周慕雲請求鞏俐和他一起走時在爬樓梯，第二次回來找她又在爬樓梯；他租住的旅館空間也是複雜成謎，每天周慕雲進進出出都在上上下下地走樓梯，并間或和白玲打打招呼，或者在樓梯口偷瞄幾眼王靖雯；最後一次見白玲，白玲租的那間寓所門外還是一個樓梯。當周慕雲義無反顧地下樓時，樓梯構成前景，像牢籠般将周慕雲困住，和花樣年華雨巷裡的欄杆前景如出一轍。
...顔色除了象征心境，更不可忽視的作用是指示過去和未來。在下面會提到的出租車意象裡，三次的士畫面都是黑白色，象征周慕雲堕入回憶。這裡也是如此，彩色是未來，黑色是過去，圓形的樹洞不僅安放着周慕雲的秘密和心聲，更是使他可以任意穿梭于過去和未來的時間隧道。He was a time collector.
還看到外網上一篇文獻說樹洞的形狀很像女性的那個部位，是一個色情符号。一開始我是震驚的，心想搞文藝的腦洞也太大了，但想到周慕雲在2046裡是一個私生活糜爛不堪，偷窺癖嚴重的爛賭好色之徒，這個腦洞也變得合理了。想想那五千塊，除以10等于ooxx了多少次。周慕雲在借肉體的不斷高潮掩蓋内心的空虛。床戲是花樣年華裡和蘇麗珍缺失的部分，也是2046裡和靖雯、黑蜘蛛缺失的部分，在白玲身上全補回來了，但顯然身體上的快感不是周慕雲想要的。
談到這裡不由聯想到在弗洛伊德《夢的解析》裡，爬樓梯也是性的暗征。原因嘛，上～下～狹～長～頓～挫～，大家慢慢聯想吧哈哈。不過這樣一想發現樓梯真是個很适合表現暧昧情愫的意象呢。
4.鏡像
鏡像是最具光影美感和藝術性的一個意象，常搭配攝影機的來回平移使用，在花樣年華中被應用于周蘇共處一室的美好時光。一處是周蘇二人因鄰居打麻将被困在房中，蘇麗珍側卧在床，周慕雲偏頭睡在椅子上，鏡頭在真人和虛像間來回移轉；一處是周蘇在2046房裡創作武俠小說，大家一定對蘇麗珍穿着綠底白格子旗袍對鏡甜蜜一笑的畫面印象深刻。還有多處不一一細說。
2046中鏡像出現了多處，一處是周慕雲在宵禁期間創作小說《2046》，結合之前發生的情節“露露被刺，潔雯私奔，靖雯入院”，每一件都多多少少讓周慕雲回想起往昔，因此他住進了2047，卻寫起了2046的故事。沒看過《花樣年華》或者不熟悉王家衛鏡頭語言的人可能會覺得周慕雲一會兒“左手”寫字一會兒右手寫字非常奇怪：
...這種拍攝手法雖然非常含蓄，卻能絕妙地表現出周慕雲已經深陷在回憶中無法自拔。現實與虛構，過往與未來在紙筆的沙沙聲中如光影般交疊在一起，虛實難分。
周慕雲吞雲吐霧的畫面也是對花樣年華寫武俠小說時吸煙場景的再現，彌漫的灰白色煙霧如同周慕雲孤獨茫亂的心境。
第二處鏡像出現在1968年聖誕，周慕雲和王靖雯在金雀餐廳共進晚餐，兩人都變成了“左撇子”:
...和王菲共同創作武俠小說雖然沒有用鏡像，但用了上面說的和花樣年華非常相似的平推鏡頭，周慕雲和靖雯在攝影機的左右平移中依次來回出現，難分難解。
此外，周慕雲給露露脫鞋蓋被子，給白玲送禮道歉也用了鏡像拍攝。
5.黑白的士
的士以其狹小逼仄的空間特點創造出最為封閉的相處環境，見證了男男女女細膩到近乎窘迫的情感流露，最真實，最令人動容。花樣年華裡出租車鏡頭出現了三處。前兩次兩人都在角色扮演，第一次蘇麗珍躲不開道德的束縛，逃開周慕雲想要握住她的手，周慕雲無名指上的婚戒在暗夜裡格外刺眼；第二次兩人從2046回來，蘇麗珍害怕街坊的眼光，周慕雲提前落車。最後一次周慕雲預演離開終于讓蘇麗珍放開一切，她靠在他的肩頭，說“今晚我不想回家”，兩隻手終于交纏在一起。
2046中的士鏡頭同樣出現三次。第一次在1968年聖誕，醉酒的周慕雲抓住白玲戴着黑手套的手，當白玲推開他時，他再度緩緩抓來，白玲起初猶疑不定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笑。
...最後一個出租車場景是影片的結尾，周慕雲睜着眼，孤獨一人躺倒在列車上駛向朦胧的未來。 “為什麼我們不能和從前一樣？” “我想了很久，有些東西，我是永遠都不會借給别人的。” 此時的周慕雲已經沒有眼前路，唯餘身後身。有的人離開2046很快，有的人卻需要很久，而周慕雲知道，他是再也沒有辦法離開2046了。三次的士畫面都象征周慕雲陷入回憶。
...6.蘇麗珍的名字 & 2046的門牌号碼
很直接，不用說了。沒有這兩樣東西做引子，整個2046的故事也許就不會發生。
7.天台
這真是一個有意思的發現，因為2046中反反複複出現的天台鏡頭在花樣年華裡連影兒都沒露一下，起初我在想會不會和出租車一樣是承接春光乍洩的靈感呢，但又覺得春光中開闊平坦、陽光暴曬的天台和2046中小巧精緻，微風習習的天台一點都不像。我甚至還想過墨鏡不會是借鑒了無間道裡“你們這些卧底真有意思，總喜歡在天台見面”吧（滑稽）。直到有一天我在翻花樣年華舊聞時發現這一夥在宣傳期和後續廣告期内跑過不少類似天台的地方：
.........風騷蝕骨，玲珑浮凸。
再比如，在删掉的梁朝偉和王菲的片段裡，二人相遇在一個美輪美奂的古堡:
......王靖雯也不再對日本人一心一意，也學會在别的男人身上尋找溫暖！而周慕雲擁抱她的神情更是如獲至寶，像是終于打動了靖雯的心。
墨鏡還給王菲親自示範如何擁抱梁朝偉，偉仔表情很入戲，但王菲笑得非常開心:
...因為她正準備上樓私會情郎，而這身打扮在花樣年華裡正是偷情的象征。蘇麗珍第一次去2046:
...在麻将桌上勾引陳先生的周妻:
...！！！！！
這裡很多人可能隻是單純理解為現實的重複，但聯系上面種種，不難猜出王家衛隐蔽地表達了更深一層的含義，周慕雲其實是在借小說裡的張震來發洩對妻子背叛自己的憤怒。沒有哪一個男人能咽得下戴綠帽的氣，如果小說是現實的話，周妻已經死了一萬回了。由露露啪啪的對象長相如此醜惡和張震揮刀時的無比瘋狂可以看出周慕雲對陳先生厭憎到了何種程度。
删減片段更清楚↓和張震在一起時落落寡歡心不在焉，和木村偷情時激情洋溢:
...怪不得嘉玲姐上曾華倩的節目時對自己扮演的角色含糊其辭，一方面墨鏡拍的可能性太多，她也不知道最後會保留哪種，一方面她這個影射周妻的設定也太尴尬了，讓嘉玲姐怎麼說得出口。
再比如，黑蜘蛛出現在了周蘇第一次約會的金雀餐廳，神情蕩漾，不知道墨鏡拍了些什麼：
...子怡删掉的戲份還有天台上的擁吻。這裡應該剛和大寶分手，周慕雲看到失戀孤獨的白玲是否也曾動過心？不過正片裡周隻是冷冷地看着白玲在天台上抽煙，由白天站到日暮。在細枝末節處制造矛盾點，發散多重走向是墨鏡創作的慣用手法，屬于電影藝術中的“極小主義”。
...是的，《2047》寫着寫着寫到最後，不再是周慕雲的歡樂意淫，不再是往日痛苦的再現，而是變成了給王菲一個人的情書，書的出發點是張曼玉，書裡三個結論原本清晰的對應着三個人，但随着書最後陪着王菲飛往天涯海角，那些結論仿佛也都成了對她一人的密語，她對周慕雲而言也像是一道雨後輕柔的彩虹劃過他的生命。
回過頭來，周慕雲在小說裡設想了這麼多答案，蘇麗珍的心聲到底是什麼呢？
“唯一可以知道答案的機會已經過去了。”
周慕雲永遠都不會知道蘇麗珍也是那麼的愛他。當初他白白放棄了機會，之後找啊找從1966到1970兜兜轉轉找了五年依然找不到。其實當初他隻需要在2046房裡再多等幾分鐘就能聽到咚咚咚的敲門聲，或者他隻需要多打一個電話就能知道蘇麗珍也買了船票，準備和他一起走，或者故地重遊時他隻需要敲開那扇門就能知道蘇麗珍離了婚，獨自撫養着他的孩子。可是成人的世界裡沒有如果，王家衛用了五年的糾葛來渲染一場有緣無分的分離。
“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同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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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完小說表達的内容，同理再分析下藝術表現手法。最顯著的就是上面提到的時間變慢，不得不說王家衛這個構思很絕，小說是周慕雲整個内心世界的外化，當一個人悲傷到極緻又長時間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時，情感就會鈍化，思維也會變得遲緩。這個設定也是周慕雲苦等蘇麗珍/王靖雯反應無果時失望心情的藝術誇張。不知道是不是還包含着王導希望時間慢一點走，不要那麼快開向未來的意思呢？
除此以外，同現實中一樣，這個虛拟世界也是被各種花樣年華的意象狂轟濫炸。隻不過各種元素在沿襲了花樣基本外觀的同時長出了更為誇張怪誕的形體。這是一個瘋魔的世界，一個精神病人的世界，王家衛在這個世界把他的悶騷發揮到了極緻。
先來一個小細節，影片開頭豔藍色泥土上的文字大家看出來是什麼了嗎？
...因為這就是花樣年華裡的雨夜路燈啊！
......簡直悶騷至極。再來一個，《2047》裡反反複複出現的這條暗紅色走廊你們不覺得眼熟嗎？
...更有趣的是，《英雄》裡也出現了同樣的長廊
...現實中的牆紙同理:
...但這個2025我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誰能解釋一下？話說我真的是在看電影不是在玩解謎遊戲嗎...
...翻譯見評論區。2025估計和2046一樣是個有社會曆史意義的數字。歐神說2025年會是中國經濟的轉折點，具體怎麼轉變超出他計算能力範圍。墨鏡又留了這麼一手，我真的好好奇2025會發生什麼，不會隻是奔小康這麼簡單吧？
總的來說，這是一個孤獨到極緻的世界，是一個糜爛病态的世界，猩紅的色調，昏暗卻刺眼的打光，神情落寞迷離的男男女女，碎片化的意象裡裝的全是蘇麗珍的回憶。
墨鏡真的很會營造氛圍和情緒，他成功地把腦電波不受現實約束肆意流蹿，想象力可以随意混雜一切記憶、嫁接任何時空的狀态呈現了出來，并讓人深切感受到周慕雲已思憶壓抑成魔，他的悲傷通過這個充斥着暴力、金屬、猩紅光影與淚水的空間赤裸裸的展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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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講到政治因素了。由于這方面我實在外行，隻能就影片中提及的曆史事件做少許科普。
1.衆所周知的2046
1984年《中英聯合聲明》規定的由1997年起始的香港回歸五十周年期限的最後一年。該協議願意給出50年以調整異邦殖民統治造成的文化錯位，如果2046香港還能停留在過去搖擺迷茫，那麼2047無疑是一腳跨進了未來。
電影結尾，列車在黑暗中駛向朦胧的未來配上梁朝偉生無可戀的表情，墨鏡對香港正式回歸一定很悲觀吧。
2.周慕雲1966年由新加坡反港遭遇九龍暴動，暫居灣仔。
這是香港曆史上一個重要的節點事件，自此香港一連串社會運動不斷興起，民衆自主意識逐漸覺醒。該事件起因是往返港島和九龍的天星輪渡船票大幅上漲，引爆民衆對港府軍警貪污腐敗和暴力執法的長久積怨。民衆連續幾晚遊行抗議，張貼大字報，高舉紅寶書罷工示威，最後政府派兵鎮壓，造成十幾人死傷的慘案。
花樣年華結尾蘇麗珍的房東孫太太打算遷往美國，周慕雲的房東顧先生已經去往菲律賓，都是對1966年香港社會的寫照。
3.1967年五月到九月宵禁，周慕雲閉門不出創作小說《2046》。
該事件被稱為五月反英風暴，也稱六七暴動，是香港親共組織和勞工階層受大陸溫哥和全世界民族革命影響而發起的反抗資本家和港英統治的運動。暴動由一開始的罷工遊行逐漸升級為街頭打鬥、暗殺、土制炸彈和公車爆炸等流血事件，就如周慕雲所說的“成街都是菠蘿，市面蕭條，人心惶惶”。随後政府嚴厲鎮壓，中共遂表示無意将鬥争升級，願意保持香港的殖民現狀，九月底暴動才逐漸接近尾聲。
不知道梁朝偉拍這一段時有沒有想起十年前以同樣題材拍攝的電影《喋血街頭》呢？
4.一閃而過的2025
應該也是墨鏡心目中香港發展的一個節點，而且導演的态度也難掩消極悲觀。
大家知道，花樣年華取材自劉以鬯的《對倒》，2046取材自他的《酒徒》《動亂》，劉是動蕩時期的文人，他的小說是動蕩時期香港文人生活和内心的真實寫照。
在1956年一篇悼念劉以鬯的文章裡，作家曹聚仁坦言：“流亡在香港的文化人大部分都很窮；香港這個商業市場随着戰争到來而萎落，經濟恐慌，謀生不易，所謂‘文化’更不值錢。” 為了養家糊口，大批香港文人投身娛樂業、報業、影視行業，一邊寫黃色讀物，一邊搗鼓劇本、新聞評論。文人心氣高，自降一格，内心難免掙紮，置身于資本世界的巨獸，個體的弱勢昭然可見。劉以鬯寫的就是這樣一個現象。
了解了社會背景，我們也就可以理解為什麼周慕雲天天不務正業，月初像穿花蝴蝶，去賭場把錢輸得精光，月末就大擺生日宴會，靠收份子錢度日。時局不穩，從事寫作但言不由心，未來看不到希望，當然能快活一天是一天啊！周慕雲毫無安全感，漂泊無根的感情生活其實也是社會曆史的縮影。
而在戰亂已結束了幾十年的千禧之交，王家衛依然借六十年代發生的故事，借周慕雲這個形象對金錢物欲至上，文化藝術被侵吞的社會現狀表達了深刻的憂慮不安。
周在1966年九龍暴動時說: 一開始日子過得十分艱難，但後來我想通了，為了生活，我決定什麼都寫。1967年反英暴動期間又說: 我開始閉門不出，很多人以為我修身養性，其實我在寫一個故事。我盡量寫的香豔離奇，樂而不淫，故事大受歡迎。
删減片段裡還出現過周慕雲由于小說寫的太過色情被罰款100美金的情節，而周慕雲當時的反應是“不是讓我寫的越色越好嗎？”
...不過王導的批判是隐晦的，他把他的不滿隐藏在一個念舊的愛情故事裡，就如同周慕雲的反抗是消極的，他沒有正面抗争，而是擺出一種逆來順受的姿态，通過自虐式的自甘堕落來傳達内心的郁郁不得志，你們不是隻買黃色讀物嗎？好，我就寫的要多下流有多下流，連出版商都看不下去，被罰款還會微笑着來一句“不是要我寫的越色越好嗎？”
這是成人的反叛方式，也是面對現實屈辱的妥協。
2046連同花樣年華獨特就獨特在這裡，這兩部描繪的完完全全是普通成年人的世界，墨鏡沒有繼續将故事包裹以類似黑幫、武俠、殺手、沙漠、世界盡頭、貴族養子之類的彩色糖紙，相反，現實、婚姻、生計、上司、同事、鄰裡、性、寂寞、僞善......一切零零瑣瑣就這樣赤裸裸地以最真實的樣子暴露在你的面前，等着你去應對，而你無法逃避，也沒有任何幻想的餘地。是生活把周慕雲打磨成了一個不屑于寫黃色小說，但依舊寫的不亦樂乎，十分寂寞，但紮堆人潮笑得比誰都開心，不喜歡白玲，但依然表現得無比體貼愛護的男人，這也是白玲會愛上他的原因，因為他們身處鬧市，都一樣的悲涼，一樣的孤獨，一樣的身不由己。
電影中周慕雲向外界妥協了，現實中王家衛同理，其實王家衛拍這部電影就像在寫一本小說，周慕雲是他筆下的人物，不知道王導是不是也因為寫得太投入而帶入了自己，周把自己隐藏得深不可測，多麼像2046雖然是王家衛極度私人化的作品，但墨鏡依然把精華部分删得一滴不剩，最後放給觀衆看的隻不過是一個不痛不癢的男人戀舊、做愛的故事，你們想喝蜜糖水，我就收起苦膽汁。
最後，用這段無比迷茫的2046英文預告結束這篇影評:
Welcome to my hometown HK. It is used to be known as a golden city, a city that never sleeps, where money，power and sex defined its existence. Now its name has changed. It is called 2046.
He was a writer. I think he wrote about the future, but to be honest, I am not really sure, maybe about the past. He lived in 2046. He was a collector, he collected time. His reality was a state of mind, but had no specific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He had friends, many friend. Some were looking for the same things he was looking for, some didn't know what they were looking for.
Time waits for no one, not even me. To be honest, I think he was more than just a writer, more like a story teller, a weaver of tails, someone who would never be quite sure if he knew the difference between reality and his own stories.
I was looking for somewhere and something that wasn't even true existed, not even in my own mind.
2046, where everything ends and begin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