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山的故事很簡單,一個被拐賣女人的自我救贖故事,一般被拐賣女人不同的是,這個女人是個大學生。
什麼叫拐賣?一個不是你父母的人,以一種謊言把哄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在不知不覺間,把你嫁給一個你未曾謀面的人,然後收取價格并不算很貴的“彩禮”,的确,電影中的彩禮是七千塊,相比現在動辄十幾萬幾十萬,也許真的算是便宜。
丈夫目不識丁、又矮又挫,在用錢娶回媳婦後,先是軟語哄騙,無效之下,終于在其老父母的協力下完成了實質上的成人禮,如果從刑法的角度看,這是多人共奸,從情色的角度,亦擦邊多x,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生殖的原始需求,大于性快感本身,丈夫隻是完成任務式履行義務,丈夫有與妻子交媾以繁衍後代的義務。
于這家人而言,站在他們視角,其行為是天經地義。花錢買媳婦,和給彩禮一樣,錢給了,女人得交上來,所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賣買公平,然後過日子生娃。其實他們對媳婦沒有要求,隻要是女的,能生娃就行。偏偏她條件太好了,居然還是大學生,而且漂亮。所以,這個世界真的很奇妙,你最好是不要得到超過你付出的東西,否則會引來一堆麻煩。事實上後續的發展就是一堆麻煩,雖然遭受多次毒打,可女人從來沒有放棄逃離的夢想,逃離,被抓,被打,再逃離,再被抓,再被打。如果她是個目不識丁的普通女人,她也許被馴服了,認命了,最後融入這個山村裡,重複這窮鄉僻壤裡世世代代重複的貧窮生活,然後再生一個窮苦的男娃,繼續娶不到周遭的女人,再把這個故事重複,隻不過作為受害者的女人,要轉變角色,轉而成為施害者,再去買一個新女人回來,為了她兒子接着延續後代。
這個村子裡的人,也都沒有錯。他們很團結,非常團結,他們的支書,有點類似于解放前的族長,他始終和所有村民的利益保持高度一緻,或許就是在他的領導下,村名們精誠一緻,把好村裡所有關口,萬一關口失手,還會利用三輪車的高機動性,去關鍵通道上實現線狀堵截,如果失敗,還會直插交通咽喉——鎮裡唯一的車站。總之,在衆村民的團結努力之下,衆志成城,構建了固若金湯的堅固堡壘,舉凡進來了,從此别想出去。客觀上出不去,那主觀上不出去吧,其他幾個沒怎麼讀過書也從外面進來的女人,最後都徹底身服心服,她們麻利的在水塘邊洗衣服,愉快的帶孩子,開心的和其他同命運的女人交流,當然,偶或也會表達下内心的不滿,不過很快就忘了自己說什麼了。
村民的團結,是有道理的,所謂遠親不如近鄰,隻要入了山,進了村,都是自己人。所以進山的女人,也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怎麼能說走就走呢?即便說這個女人自己人有點牽強,但還欠那個也屬于自己人的男人一筆錢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無錢人抵,宇宙至理。所以,既來之則安之,想走?得從廣大村民肚皮上踏過去。
荒蠻的山裡,絕多無知野蠻,不過接受過文明洗禮者并非絕種,于是有了男人的表弟,一個山村裡唯一的高中生,因高考失利,不得已回歸村裡,做了一名代課老師。老師命運也比普通農民好不了多少,他雖有工資,可是很低,而且拖欠,而且他也一樣面臨山裡男人面臨的共同問題,他沒有女人,知識可以增長見識,但未必可以增加良知。老師表達了老師的心意,以體現良知。他無法拯救女人,但知識增加的見識,讓他說他同情女人。他确實同情女人,以表弟的名義,他給女人送去了精神食糧——書,山裡缺的是物質,但更缺的是精神,以及精神的外在凝聚物———書。他隔一段時間都會送幾本書過去,為女人補補精神,還會送上幾句溫暖的話,讓女人知道,隻有他才是女人真正的知音。借着表親的身份,還有借錢給男人的優勢,還有過一次拯救女人于自殺垂死邊緣的經曆,他能夠光明正大的走進女人送精神。終于他們可以說悄悄話,女人也開始偷偷央求男人救他出去,男人也低聲細語說尋找機會。他長了一副誠懇老實的臉,還有一點并不算多但山裡卻很不少的代表文明的知識,于是一切的發展走向了宇宙陰陽合和的基本模式,他們自然地上床了。當然,對于女人而言,她的動機并非愛,不過是對男人産生了希望———逃離山裡的希望,畢竟男人已經直白的說了,要逃走,隻是要等待時機。對男人而言,也許他産生過解救她、帶她走的念頭,一個漂亮的女大學生,本就不應該留在這裡,更不該被一個目不識丁的卑賤男人所束縛和占有,解救才是良知的真正出路,可是那份或者樸素或者現實的表親情在這裡,又成為抗拒解救的最大障礙。在糾結之間,終于本能發揮了作用,既然美好的肉體送錯了人,又無法逃離,那還不如自己先過把瘾,對,他所有的努力,包括送上的精神食糧、溫情語言、沒有期限的承諾,都隻不過在為他過把瘾鋪路,為他乘人之危式的罪惡欲望背書溫柔表象。
帶女人逃離的期限依舊模糊,老師卻已經徹底上瘾,不能自拔,樂不思逃,能樂一次就一次,面對女人樂前的殷切詢問,他一邊脫一邊喘,一邊熟練的說“等待機會”。對女人而言,這四個沒有期限的字,就是她快感之源,與男人是誰無關,與知識略微相關,可能在她心理,知識分子,還是有良知守信用的,即便是個半罐子知識分子。
一切終于在奸情被抓時結束了,女人的夢想也順利正當的破滅了,當然,作為觀影者,也許還存點莫名希望————老師背個背囊,出走山村,還不如回望,似依依不舍,似心有千千結。會不會不久後,他就帶着警察來解救了?當然這是不可能了。一切都是荒謬的,因為連奸情也是個荒誕虛無的概念,女人和男人之間的婚姻本不成立,那她和老師做愛,怎麼算是奸情呢?他們應該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不過世界從來沒有按照應該來運轉,總之她又一次堕入深淵,不光丢了夢想,還丢了一段略略有點像真的感情。
這個山裡面的人們,其内部有獨有的社會習慣邏輯,立足現代的開放視野,他們中沒有一個好人,都是犯罪分子。
一個郵遞員,穿着普通警服一般的制服,騎二八大杠,後座兩邊挂帆布信件袋,每天負責收信、發信,在九十年代的農村裡,寫信還是主要的通信方式。信紙上的情感符号,承載了許多人的希望。女人發揮了作為大學生的優勢,開始嘗試寫信,每次二八大杠到門口時,她都沖過去,先問,有我的信嗎?當得到否定的回答時,默默的再次遞上一封信,并補上一句,麻煩您幫忙捎到城裡去。二八大杠默默接過信,點點頭,腳一擡,在空中劃了一個正義的曲線,蹬車走了。女人癡癡的望着,仿佛種下了希望。
沒有用的,信還沒出山,就被男人截了,他給二八大杠遞上一根煙,塞一包糖還是吃的,以示謝意。大家都知道,女人是男人的,不能走出山,她寫的信,一樣不能出山。
開小賣部的挫男,好色是直接而明朗的。女人找到他,要借錢,因為她知道,之所以走不出這座山,是因為沒有本錢,一分也沒有,她隻能靠自己兩隻腳,那怎麼能鬥過三個輪子甚至四個輪子呢?很簡單,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女人的身體已經成了貨,此時廉恥沒有任何意義價值,一切讓位于逃離,道德已經變得可笑而荒誕?挫男雖然挫,面對這麼美好又柔軟溫香的貨,他居然還讨價還價,這實在沒有道德,不過當價格談妥,他堅守了信用,他付錢了。這實在是襯托了他的偉大,挫男一點也不挫,他的一時升天式哆嗦,讓女人的夢想變得客觀起來。
因為人的原因,女人的夢想一破再破,那些人是成人,成人是不可信的,是無恥而罪惡的。也因為人的原因,女人的夢想終于正式啟動,這個唯一的人,是一個小孩,一個失學的小孩,女人憐其命悲,為其補課,嘗試延續其未來走出去之夢。所謂可憐人憐可憐人,種下希望,告别罪惡。當罪惡滿山,離開或是最好選擇。
大山籠罩之下,所有人都是盲人。隻有小孩才真正保留着眼睛的明亮透徹、人性真實純粹,就是通過他的小手,真正将希望之信的曙光送出去了,光明開始姗姗來遲并終至。隻有小孩才是人類的希望,在文明不斷發展成熟,小孩的總體數量卻越來越少,似乎在預示着人類希望之光的晦暗。


2025年9月13日淩晨,自漢飛渝,降落不下,備降成都,久等之時,念電影《盲山》,信手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