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嫌哆嗦的話，隻看第四部分即可，前面的可以不看）
一、一點題外話
以下這些散碎的文字，是幾個月前在手機上補補填填所成。沒有辦法 ，俗務太忙，我所有非正式小文都是用手機完成。雖非正式，但用心卻純，隻因無利益驅使。在我看來，偶或思考下，做點與工作無關的事，是人之為人的最佳證明。
所有的完整，都是人為強加的，真正渾然天成的東西，其結構看來松散卻又自然，就如每個人生活無序而瑣碎，絕非如小說或電影一般有頭有尾、系統完整，就如真正的書法作品看似缺漏卻性情畢現，而印刷字外形毫無破綻卻毫無生氣一般。周導的紀錄片《世外桃源》就是這樣的存在。有人批評其結構剪輯不夠完整，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看後讓人蕩氣回腸、氣息難平，就足夠了。再則，從現實看，其能夠在first青年影展上橫掃千軍，奪得最高獎，即蕩滌一切質疑。
這絕對是一部極佳上乘之作。
與周導認識，實屬緣分。數周前，因工作之需，我在豆瓣上發一廣告，招一攝影師，拍幾段工作視頻，後有三人與我聯系，其中就有周導。本來最早聯系者，已大緻談妥事宜，就等開拍。不想第二天，周導突然來信，并附上一段簡介，我看後，大吃一驚！上豆瓣查詢，居然是一知名導演！為何知名導演不去拍電影，卻來拍我這俗務視頻？我又驚又疑，腦中突然閃過一句詩:
韓信乞食日，樊睢徹骨寒。
遂疑雲頓解。黎明前總歸是有一段黑暗的，大成就者多有局促之曆，畢竟吃飯這事，是一刻不能耽擱的。
于是我便迅速改變注意，甯願背負誠信，爽前拍攝者之約，決意讓周導來拍。其實拍視頻倒在其次，我隻是想借機認識一下高人，拓展下我狹隘的認知，所謂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也是奇妙，前一個拍攝者，在我糾結于尋爽約理由之前，竟主動爽約，理由是時間排不過來，這讓我靈魂少了許些責備）
後周導如願赴約。
所謂男女有一見鐘情之美，而朋友亦存一見如故之緣，雖說周導小我快十歲，但會面後寥寥數語，便覺如故友重逢，相談甚歡。
其後便有了有幸去周導家欣賞電影專場之行，也就有了這些文字。
二、劇情一覽
影片内容并不複雜，你可以簡單将其視作普通宣傳片，記錄一特色餐飲企業獨有經營之術。事實上，當時周導本人就是這家企業的禦用攝影師，其職責在于随時捕捉種種員工奮力奉獻的境頭，以宣傳企業特有的文化。久之，便累積了大量素材。在離職後，他突然有所悟，于是開始對曾經累積的大量素材進行挑選剪輯，然後便有了這部電影。好的紀錄片就是這樣，紀錄真實的生活，而最好的紀錄片，是無意之間的紀錄，境頭自然，而最終成就的影片便更動人、更真實。《世外桃源》就是屬于此類。
個人認為，這部宣傳片，其實是X的個人宣傳片，是一部他個人輝煌和沒落史。X既是這部片子的主線，又是其靈魂内核，而随X的消失，他的企業“帝國”轟然倒蹋，斷壁殘垣，滿目瘡痍，影片到此戛然而止。
X是片中花卉餐廳的董事長（X是我對他的獨有稱謂，因為他的名字我忘了）。他有鴻鹄之志，要做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企業，要創造世界上最傑出、最獨一無二的企業文化，他就是這麼對員工說的，而且是經常說，天天說。一人傳虛，千人傳實，說一次傳虛，說一千次傳實，員工們相信了，連我都相信了。
不過，口号如果不能以行動作保證的号，那口号便淪為空号。X顯然是高人，他肯定學過經典管理學，很輕松的運用了“胡蘿蔔加大棒”的模式，外加熱烈沸騰的思想轟炸灌輸，推動了他的理想不斷向現實靠攏。
他的“胡蘿蔔”公私雙向，員工“雙向”折服。于公，這是一家未來最偉大的企業，你能夠成為未來最偉大企業的一員，會生莫名的榮耀感。阿裡巴巴不也這樣成就起來的麼？馬雲當年在起家時，不也是高叫着要做最偉大的企業麼？他成功了。有馬雲的前例，那這家全球獨一無二的花卉餐飲企業，一樣可以如法炮制，成就偉業。于私，跟着偉大企業混，可以成就個人事業的偉大。正所謂：你能走多遠，取決于你和誰同行。跟偉大企業同行，可以走得更遠。還有，平台決定事業發展的廣度和深度，大平台可以開闊你的視野，讓你走得更遠。所以，沒有理由不跟着偉大的企業前行，即便這個偉大專屬于未來。因為“胡蘿蔔”足夠誘人，或者說這個大餅畫得足夠逼真，所以那些員工心甘意願忍受眼前苦難：工資幾乎沒有，如果說有，可能就那三兩千塊，沒有保險，沒有假期，有的隻是工作，和非工作時間的企業文化學習，和隔三岔五的交流讨論、批評與自我批評（當然以自我批評為主）。和“胡蘿蔔”比起來，這些苦難是微不足道的。志存高遠者，從來不會在乎眼前的苦難，孟子都說過：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每當這些有志者每天從不足五六小時的睡眠中醒來，一臉疲憊之時，X号令一出，衆人便精神渙然一新，疲備一丢，就投入到一天緊張的工作和學習中去。
至于“大棒”，會有的，隻是影片中并沒有直接展示。大棒分兩種：一隐一顯。“隐棒”就是工資，工資一般是不發的，飯管飽就成，不過現在不發，不代表未來不發，賬給你記着呢，人家認。當然，如果你幹了一半，想走，那這賬也随着你的走而消失。“顯棒”就是真棒，如果不聽号令，＃＃＃＃，想走，沒那麼簡單。公司在一棟高樓的頂層，象征着其起點之高、基礎之牢、視野之闊，因為高，所以上去了，也就下不來了。來了就是一家人，一起過日子，一起吃飯，一起睡通鋪。想走，關口重重（此後删去400字）
以上便是影片的主體内容，無非是多了一些人的襯托，還有一些雞血四濺的唱唱跳跳、叫叫嚷嚷。
三、X的解析
有人稱X所創造的小帝國是烏托邦。所謂烏托邦，就是人幻想的一個美麗世界，因為人類天生有幻想的基因，從某意義上說，幻想給予人類無窮的力量，推動人類向高處發展。
鏡頭裡，x總叨着一根煙，一身略顯皺巴的休閑服，身體歪坐在椅子上，頭偏向一邊，永遠一副懶洋洋的樣子，隻是眼神不時放出冷光，似乎随時在審視衆人，像非洲草原上伏地午休的雄獅，悠閑的舔舔爪子，偶或發出一聲低吼。一旦臨事，X的頭開始晃動，說話力有千鈞，那隻不離煙的手，也突然勁道起來，随意揮舞，似乎在空氣中撒布着無盡能量，讓人感覺莫名振奮，又隐約戰栗悚然，如同像雄獅出獵，四肢騰空躍起，塵土飛揚中，爪落血濺。
X像誰呢？我腦中隐隐約約出現了某“大人物”的形象，不細表。
我想，如果給x一個更大的天地，他也許真的能幹（混）出大佬（大人物）的位置。他的形象太熟悉了。你可以用盡正面詞彙去形容他——運籌帷幄、舉重若輕、魄力十足、雷厲風行……，他大約具備了LEADER的一切素質。而且，他很有文化！據說是某知名重點大學的本科生，且畢業于八十年代！真正乃時代之佼佼者。很可惜，他失敗了，莫名其妙跑路了。如果換一個相反的結局，也許會得來另一個完全相反的評價，甚至馬雲第二都有可能。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這沒什麼，古往今來的曆史，就是這樣，成王敗寇，笑貧不笑娼，沒有人在意你的過程，大家就看你的結果。當然，更多人可能更傾向于用盡各種負面詞彙去映射他——剛愎自用、我行我素、獨斷專行。（此處删除300字）如果沒有外力的幹預，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發展，胡蘿蔔依舊誘人，大棒仍然管用。
X有強烈的控制欲，或者說X具足了強人的特征。他必須360度無死角、24小時無間歇超時空式掌控他人。他所想的，必須要轉化為現實。你可以說他知行合一，是一個有想法、有思路、雷厲風行者。強烈的控制欲，使得他一旦想法形成，便不由自動地通過強硬的語言、淩利的手上動作、堅毅得有點扭曲的神情，去抓住每一個人，把每一個人的靈魂攥在他的手心，迫使他們在思想和行動與自己同頻共振，從而實現知行合一由己及人的目的。說着說着，仿佛就變味了。很正常，崇高的目的和說辭，最後也經常演變成了罪惡的最佳掩護。
這個世界上，有想法的人很多， 但是能把想法變成現實的，很少。X就是這種少有把想法變成現實者，雖終折戟沉沙，但過程蕩氣回腸。其獨特的化想法為現實的方法總結如下：其一，以其自身随時放射的神秘和殺氣撐場。苟活于世間多年，我慢慢認識了人性一些共性習慣。似乎人都有着天生卑微的一面，人與人之間相處，很多時候就應了毛主席那句話：“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隻要人與人之間有交集，就會有碰撞，就有一個或隐或明鬥争的過程，鬥的結局，多半有一方落敗，并且永遠落敗，最後一敗塗地。屬下對上司的順從，也一樣表現于此。x作為上司，在與屬下交流或交鋒時，以其積累多年的自信為質、以強硬語言、動作和表情為形，連續祭出強勁系列組合拳，将屬下徹底擊敗，就像狼王通過激烈戰鬥，赢得勝利，然後用餘威即能臣服其他旁觀者。X的方法很成功，一根煙，一個斜視，一個舉手，一句話，便立竿見影，那些屬下，個個立正挺腰，正襟危坐，膽戰心驚，臣服之态畢現。他說一不二，屬下不戰而敗。人作為群體動物，領導不可域缺，有些人，大約天生富領導氣質，X屬于這類，即便你排斥，卻無法阻擋其“光明正大”的存在，甚至你也甘居其下，縱能背後指指罵罵，表面依然諾諾唯唯。其二，以胡蘿蔔加大棒式手段恩威并施。光有神秘或殺氣（或者說是裝逼），是不夠的，x深通人性，知道人的本性乃追逐利益。他不能迅速給員工們現實大利益，但他善于丢胡蘿蔔，或曰畫餅，而且是個大大的餅，做未來最偉大的企業，讓員工成為未來最偉大企業裡的一員，讓他們死心塌地。人比動物先進，動物一般隻看得見眼前利益，當下吃飽就行。人不一樣，吃了今天，還會想着明天。所以人可以主動少吃一點，留點種子，通過種植，獲得更大的收益。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不過成也遠慮、敗也遠慮，人經常因為目光太過長遠而一敗塗地。賭徒總是為了下一把的成功，而不惜大肆下注，最後血本無歸。x的屬下，都在瞅着x畫的大餅，要做全國、全世界最偉大、最獨一無二的企業，一個人人是主人、有錢大家掙的無上企業，一個充滿愛與團結的企業，一個充滿了奶和蜜的甜美之地。這個餅，太過誘人，足以讓一群人員為之俯首帖耳、肝腦塗地。前有大餅，後有大棒。大餅并不能吸引所有人，尤其有人發現大餅有點不靠譜，或者看不清晰以至于有點懷疑的時候，這個時候，大棒是必須的，你可以不饞，但你肯定怕疼，因為正常人都會怕疼。x的大棒快準狠，平日裡他的一個冷峻眼神，其實就是當頭一棒，人皆膽寒。在鏡頭裡，x眼神射處，衆員工皆望“神”披靡，目光呆滞，神情木讷。當靜态眼神無效時，他便用動态呵斥、怒罵，他現場發飙時，眼狂瞪，眉毛豎，手指指，破口大罵，髒字頻出。當大罵效果依然不佳時，（此處删100字）。其三，長于用人，以人制人。所有的方法是需要人落實的。沒有人，什麼事都幹不成。領導是善于用人的。不是所有事都要親曆親為，通過整合别人的力量，來實現自己的想法，這實在最經濟、最有效的形式。劉備拙劣的雙股劍，比得過關羽斬将于無形的青龍偃月刀和張飛于萬人中取人首級的丈八蛇矛嗎？這絲毫不影響他成就網羅衆文臣武将、并建立蜀國的大業。沒有别的，就組織能力強，沒辦法。X長于用人，他的心腹對他是推崇備至、言聽計從。（此處删100字）權力無縫傳遞機制，在這家獨一無二的企業裡落實得很漂亮，衆人一心的一體化格局得以成形。
四、主題略探
從這部電影中，有讀出了##隐喻；有人讀出了信仰；有人讀出了搞笑。
這個世界許多客觀存在，就是自然的發生着，綿延着，死亡着，重生着。好與壞，高尚與卑鄙，都是人主觀評價的結果，沒有什麼評價是永恒的，此刻你贊同、景仰甚至膜拜的對象，可能若幹年後，被衆人鄙夷、唾棄，甚至你還會因之鄙夷唾棄你自己。###教蘇菲派有鐵針穿臉之禮，我曾看過一部此儀式的紀錄片，粗長的鐵針（粗如中性筆芯）在阿#口中念念有詞中，從信徒嘴裡穿進去，再從臉面上穿出來，為顯示虔誠，鐵針還在臉肉裡來回穿梭，血流如注。給臉打洞，常理看，是絕對的變态，絕對的罪惡，是無知，是麻木。總之你可以找出千百個足夠客觀、理性的理由去證實它。不過沒有用，那些信徒，甚至包括八九歲的兒童，他們毅然決然的走進教堂，坦然接受穿刺，他們說，能從中獲得力量。他們沒有騙人，他們真的相信，驚訝的隻是我們這些旁觀者。
x所畫的餅，所說的話，所構想的美好未來，你可以認可，不需理由，也可以不認可，也不需理由，就如同蘇非派鐵針穿臉，不需理由。在X看來，他就是衆人信仰的代表，沒有什麼是可以置疑的，照着我說的做就行。電影中有一個z，是x的擁趸，從頭到尾，他都極力維護x的權威，他似乎領略到了x的思想精髓，在飯店倒閉後，去它地，事業發展甚好，Z從心底感激x的教誨（此前後删300字）。
信仰和理性不是必然聯系的，有時甚至相背。x的套路核心，其實就是塑造信仰，即便這種信仰是荒謬的。在他的套路中，通過不斷集中學習、讨論、再學習、再讨論，不斷以集體目标代替個人目标，在這種畸形集體文化的轟炸和浸泡下，個體屬性終于慢慢消去，工具化屬性越發濃郁，最後個體終于徹底喪失自我，成為這個集體中一個标準化産品，而标準産品轉而去拉攏他人、去協助集體打擊其他異樣分子，維護集體的純正。所以，你得承認，x還是有幾把刷子的。傳銷組織不也是這個套路麼？凡誤入傳銷組織者，明明是受害者，卻在思想完成轉變之後，便很快忘掉過去的抗争，開始與其他同樣的受害者夥同起來，再去發掘、吸納其他潛在受害者。如此循環，隊伍越來越大。他們“信仰”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在被解救時，他們拼死反抗，他們不認為是解救，而認為是迫害。
周導也是曾經的受害者之一，隻是當時也不知道自己是受害者。他在拍那些視頻素材時，是履行自己偉大職責。他也曾興奮過，臣服過。隻不過後來，再回首時，突然間悟了。
所以，X确實夠神，不愧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應了那句話，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不過，他真的是流氓麼？或者，即便他是流氓，他的那一套方法還有他那崇高理想，真的就是扯淡嗎？
未必。你成功了，就不扯淡，就是就是韬光養晦、志存高遠，你失敗了，就是扯淡，就是異想天開、癡人說夢，就是不知自己幾斤幾兩。馬雲當初的豪言，與彼時的壯語，其實有着異曲同工之妙，隻不過前者成功了，完成了其商業帝國的塑造，由是稱神，而後者失敗了，沒落了，終成小醜。
五、多餘的話
一部電影，如果有生命力，實不需要用邏輯框架去界定分析它，正如一個真正血肉豐滿的人，我們在認識他的時候，是不需要把他剁碎成一塊塊逐塊進行認識。真的認識是渾然一體的，是直覺能直接感知的存在，是抗拒邏輯的。
我覺得，周導之作，渾然天成，他隻是表現了一段長于俘獲人之思想的“有志中年”的神奇曆史。也許他作為導演，有其特别思想或價值想表達，不過鏡頭語言表達的過程，并不是一篇觀點明晰的論文，而是一篇記叙文或散文或小說，他沒有觀點，也不需要觀點，一切都交給觀者，冷暖自知。
其實在我看來，電影也是不需要評價的，不獨是電影，這個世界許多能被人感知的存在，都可以不評價。它隻是存在着，你感知着，會心着，就很美了。就像當年聞一多講楚辭，他讀一句，然後歎一聲，好啊，好啊！妙哉，妙哉！這評價多好！至于好在哪裡？你自己去讀就行。也如那句網絡流行的話:隻怪自己沒文化，一句卧槽行天下！這話其實也挺好的，當你面對美景或者其他強烈思想或情緒沖擊時，你最快慰的表達方式就可能是“卧槽”！而别人聽到你不斷地高聲“卧槽”時，也會以迅速感知你内心的沖動。相反，表達感慨中，為了以示文采非凡，你倒騰出一堆華麗詞藻時，可能就會挨上一記悶棍，就如大話西遊裡孫悟空痛打唐僧一樣，打了還罵道：哦你個頭啊，也不管人家受得了受不了，你再哦哦哦！我一刀捅死你！
這個世界本沒有絕對的褒義與貶義，一切不過是你主觀認知的一時偏好罷了，一切唯心造。
好與壞就在一念之間。
2022.1.5動筆
2022.1.12初稿成
2022年4月3日修改補充完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