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天堂事務所”,我們走進一個個普通家庭,傾聽每一位主人與寵物相知相伴的情感故事,感受寵物為現代都市人帶來的治愈感與歸屬感。我們需要一場認真的告别,讓逝者保有尊嚴,讓生者不留遺憾。我們也需要把這些故事和情感傳遞給更多人。

撰稿:導演 趙青,副導演 鞠曉甜

在四川成都郊區,一對90後的夫妻将一座農民的豬圈改造成了玻璃房。蟲鳥和鳴,蔥蔥郁郁,純白的布置仿佛是亂入了天堂一般。 它叫“天堂事務所”,是一家寵物殡葬館,主要從事寵物火化、葬禮事務,其中更多的是上門迎接寵物的遺體并送去火化、歸還骨灰,陪伴着主人送走寵物的最後一程。在事務所的主理人翔哥看來,送它們有尊嚴地離開,正式地與這個世界告别,是對它們和我們之間情感的一份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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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事務所)拍攝前的故事

最初看到這個選題的時候,我是有點抗拒。首先這些年拍攝寵物類别的節目越來越多,擔心視角容易局限在小情小愛裡;其次,從來沒有接觸過寵物殡葬,覺得給寵物辦葬禮未免有點小題大做;沒有去成都踩點前對這個選題故事的想象就是過于悲情,過于矯情。但是,到成都踩點的第一天,5月24日,也是影片中張靜老師家15歲的狗狗“多多”離去的日子,晚上翔哥帶着我們去給張老師送回“多多”的骨灰。

張老師是一位退休的大學音樂老師,她的狗狗“多多”這天早晨突然急促地想要外出,到小區花園沒多久就倒地離開了這個世界,是老年衰竭自然死亡。15年前的同一天“多多”來到了張老師身邊,張老師在學校裡撿到了這隻尚未滿月的小奶狗,之後它陪伴了張老師女兒的整個青春,又在女兒去美國學習工作之後繼續陪伴着張老師夫妻倆的老年生活。為了給“多多”一個體面的告别,張老師找到了翔哥。

那晚,翔哥帶着“多多”的骨灰到張老師家後耐心地交待着保存骨灰的注意事項,張老師又拉着他絮絮地講了許多“多多”生前的故事,翔哥安靜地傾聽着。許是年紀大了,這對老人對生死看得很開,他們知道“多多”總有一天會去天堂,隻是一時不知如何排解突然空蕩安靜下來的家裡充斥着的孤獨感。張老師的家很大,有一個漂亮的花園,夜風中她坐在花園裡的身影顯得有些單薄孤寂。

見到張靜老師,見到寵物擺渡人翔哥和玥玥,聽他們講述一場場和寵物告别的故事,我們看到的不是小情小愛,而是人與寵物至深至愛的情感聯結,是對生命的尊重和對死亡的态度。就如這集的嘉賓李冰冰在影片開場講的:你在目睹這些生與死的時候,不僅僅是看到了一個小動物的生死,你看到的還有人,想到的可能還有親人,還有朋友,你愛的人,還有愛你的人,也許有一天都會離去......

節目拍攝前,導演組見了李冰冰,跟她講述了天堂事務所的故事。她說小時候家裡曾經養過一隻叫“汪汪”的狗,還專門為它寫過一篇博客《家鄉的小院》。那然後呢?然後......然後會議室裡瞬間安靜了下來。回去翻看之前的這篇博客,看到有這樣幾句話:

終究沒有不散的宴席,該走了,我們一次又一次的跟汪汪擁抱,摟它親它,跟它說再見......我不敢再看它,終于下定決心轉身走,突然汪汪沖了上來,再次撲到我身上......沒想到的是,這竟是我最後一次見它!

我們也和這集的故事探訪人歐陽娜娜聊了選題故事,當時娜娜的媽媽也在現場。聽完後媽媽轉身跟娜娜說,等我走的那天,你們就放羅大佑唱的那首《歌》來和我告别......說完娜娜媽媽眼眶濕潤了。找到羅大佑的《歌》來聆聽:

當我死去的時候親愛的,你别為我唱悲傷的歌。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也無需濃蔭的柏樹,讓蓋着我的青青的草,淋着雨也沾着露珠......我再聽不到夜莺的歌喉,在黑夜裡傾吐悲啼,在悠久的昏暮中遺忘,陽光不升起也不消翳,我也許也許我還記得你,我也許把你忘記。

“死亡”一直是我們文化中避諱的主題,但天堂事務所對死亡的闡釋沒有過于悲情,反而是積極的,是樂觀的。随着節目的調研和拍攝,我們跟随翔哥、玥玥上門迎接寵物遺體、送還骨灰、舉辦葬禮,也由此走進一個個普通家庭,傾聽每一位主人與寵物相知相伴的情感故事,感受寵物為現代都市人帶來的治愈感與歸屬感。我們需要一場認真的告别,讓逝者保有尊嚴,讓生者不留遺憾。我們也需要把這些故事和情感傳遞給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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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哥和玥玥的故事

22 歲那年翔哥養了一隻貓,名叫“拉登”,在家陪伴着他懷孕的妻子玥玥,女兒出生後它又常常守在女兒身邊。那段時間,翔哥正好經曆了第一次創業失敗,家裡背着債務,女兒又剛出生不久,每天手忙腳亂,而就在此時拉登不幸因病離世。

拉登走後,翔哥的妻子玥玥哭了一整夜。那個夜晚的滋味混雜着悲痛、愧疚和遺憾,他們不得不開始思考拉登的遺體該怎麼處理。找個花園埋了,又擔心它的遺體會被其他動物吃掉。後來,玥玥找到了一個給寵物做火化的地方,那裡的工作人員倉促而程式化的把拉登火化了。他們的情緒有點崩不住了——本來就覺得對不起拉登,到頭來卻連一個體面的告别都不能給它。拉登的去世讓翔哥玥玥一直心懷愧疚。經過半年多的選址和籌備,他們在成都市郊區創辦了“天堂事務所”。裡面的一切,從玻璃屋頂,到随處可見的貓咪塗鴉,都是翔哥和玥玥心目中拉登葬禮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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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哥和玥玥)

平時翔哥和玥玥也有自己的工作,一旦有人需要,他們就會抽出身來,當寵物們的擺渡人。他們會穿上莊嚴的服裝,盡量把遺體清洗幹淨,為它梳理毛發,認真的做好每一場入殓。他們用鮮花包圍每一個離開的寵物,希望它在去天堂之前,與主人的最後一面還是原來幹淨漂亮的樣子。

翔哥的兩個女兒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她們曾經撿到過一隻受傷的小鳥,帶回家沒多久就離開了這個世界。翔哥帶着兩個女兒把它埋在了小區花園的樹下,這是大女兒有記憶後第一次面對死亡。每次在天堂事務所做葬禮籌備,女兒面前翔哥從不避諱死亡。以前女兒會一直問:爸爸,什麼是死?什麼是葬禮?她慢慢知道,死亡并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

“蘋果姐姐”的故事

我們的正式拍攝時間隻有5天,幾乎是無法預設拍攝期間遇到的事件和狀态。何況天堂事務所在5天的時間裡是否會接到寵物殡葬事物,會接到什麼病情狀況而過世的寵物,你都無法預判,隻能等待。而《奇遇·人間角落》的拍攝原則也是在選擇人物故事的生活場景下,希望能真實的記錄發生的事件,以及素人和藝人在事件過程中相互真誠的情感呈現。

但說實話,這也是作為導演的我在這集節目開拍前最為焦慮的地方。因為,我不确定會遇見什麼,亦或什麼都不會遇見。

這集的拍攝時間是9月25日至29日,9月26日翔哥就接到貓咪“蘋果姐姐”的主人Summer小梅的微信,微信對話節選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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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哥和Summer的微信對話節選)

事後知道“蘋果姐姐”是因為乳腺腫瘤切除,但癌細胞又轉移至肺部,所以呼吸困難,基本不吃東西了,狀态非常不好,已然沒有生活質量。但小梅還是非常猶豫是否要給它做安樂。9月27日晚上,小梅再次微信翔哥,表示“蘋果姐姐”已經呼吸窘迫,非常痛苦,所以他們夫妻倆打算當晚去醫院給它做安樂,希望翔哥能來接它。李冰冰和歐陽娜娜跟随翔哥一起去到寵物醫院,見到小梅夫婦。在征得小梅同意拍攝的前提下,我們真實客觀的記錄了蘋果姐姐安樂死的全過程。我們目睹了小梅的難過、不舍,目睹了小梅帶着“芒果妹妹”和“蘋果姐姐”做最後的道别。這定然是一個痛苦而理性的抉擇過程,盡管“蘋果姐姐”是小梅收養的流浪貓,盡管他們相處的時間隻有半年,但在最後艱難告别的那一瞬間,我們還是深切的感受到小梅和“蘋果姐姐”之間難以割舍的情感。

雖然安樂死仍然是很多寵物主人不想讓身患絕症的寵物遭受痛苦的選擇,但現實生活中我們,可能最終不得不面對這樣的決定。也恰好是遇見了發生在眼前如此真實殘酷的事情,才會引起李冰冰和歐陽娜娜對如何跟自己的家人相處,如何跟至親的人告别,如何面對老去,如何面對死亡的話題有了更加深入的思考。

李冰冰的采訪節選:

我想她最後可能覺得這是對它最好的一個方式,這種離别的目睹,真的叫生離死别,我覺得是一個挺殘忍的事情,對旁觀者來講也挺殘忍的。當時那支安樂死的針下去之後,我那個心就一直在跳,就覺得死神來了,完了,這條命已經沒了,我一下子不知道那種情緒的湧動是哪裡來的,很難控制。我就很想哭,我很難受,我不是因為這隻貓死了難受,從情感上它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和它沒有任何的過往和故事,我不是因為這隻貓死了,但是貓和主人的故事讓我深受觸動,這不僅僅會讓我想起内心所有的不舍,就這種不舍包括對自己家人、親人的不舍。今年的年初我的姥姥去世了,是在春節疫情比較嚴重的時候,東北還特别冷的時候。我們也不準出行,我是在視頻裡送的姥姥,我覺得很不禮貌。她太老了确實要走了,她那麼善良的一個人,一輩子永遠在為别人做事情。我姥姥走的那天早上我六點鐘突然醒了,我醒了從來沒有看手機的習慣,那天我莫名其妙的拿起手機,并且關掉了飛行模式,我突然發現我們家的群裡面,怎麼會有人在通話,而且是群聊的那種通話,我加入進去一看,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的家人在看着姥姥走,我就覺得沒有正式的告别,是我永遠都沒有想到的,跟姥姥都沒有正式的道别。昨天送走了蘋果姐姐,讓我這樣去感受生死的時候,我沒想到,我好難過,我不知道我為誰難過,但是我的心裡就是很難過。人生走了一個階段的時候,我們都會遇上一些事情,離别、親人的失去,我們有沒有在活着的時候好好的去做些事呢?答案是非常肯定的,沒有做好,也沒有盡力而為。

歐陽娜娜的采訪節選:

我覺得這些畫面和種種的一切都是我沒有預想過。我覺得可能葬禮這個東西有一部分它是一個治愈的過程,你去送走一個很美好的生命,然後你去把這個典禮辦好。但是我真的沒有想到會見證一個這樣的畫面,一隻貓從你眼前它就是慢慢地,就像悼詞說的,它的毛不再柔軟,它的呼吸也終止。就是這樣的事情,在這一天裡面對我沖擊力是最大的。我媽媽從很小的時候就跟我說,她說baby如果媽媽以後生病了,你要記得我不想插管,我不想要太悲慘的離開這個美好的世界。但是漸漸你就會覺得好像這個事情,并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樣,很久很久以後才會發生。因為你會發現,身邊的一些朋友和家人,慢慢的在老去了,然後有一天可能就會走掉,這個是我平時不太願意去想的事情。上次我媽和我說,在她的葬禮上要播一首羅大佑的《歌》。其實就像大家說的中國人可能很避諱講這個事情,其他旁邊的人會說不要這樣說,但是我會跟她說,好的,我一定會完成你這個心願。所以反而我覺得經曆了這幾期節目,走到了不同的地方。我不知道,我就是一種越來越深的想家的感覺,可能第一期還是開開心心,然後當你碰到各種不同的人,走到不同的角落,真的這個生活慢下來之後我就會發現,好像每個人心裡都會有一顆想要回家的種子,隻是在你工作很繁忙的時候種子是不發芽的。“天堂事務所”節目外的故事

小時候玲就想養一隻狗狗,每次看到别人家養的小狗,玲都特别羨慕。在婚禮上父親把“嫁妝”送給玲和玲的先生,因為那天他知道女兒長大了,有自己的家庭了。“嫁妝”會教會她照顧他人,教會她為人父母的責任。父親再也不能經常陪着玲了,而“嫁妝”會幫他一直守護着玲。"以後我不在玲身邊的時候,你就幫着我女婿照看點"。父親在婚禮上這樣說到。“嫁妝”是一隻特别漂亮的金毛。毛很長,很亮。今年玲的孩子也9歲了。嫁妝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守護着玲、還有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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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妝”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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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的兒子給“嫁妝”畫的頭像)

這場葬禮從白天一直開到了晚上,夜裡十一點,翔哥陪玲的父親站在門外抽煙,父親的眼裡有淚:“玲的媽走得早,現在嫁妝也走了,我害怕有一天我也走了。玲就沒有娘家人了......”這并不是翔哥辦過時間最長的葬禮,有時儀式持續整整一夜,人們說着哭了又笑了,在天光亮起的時候沿着事務所門前的小路離去,認真道别後所有的悲痛成為過往,太陽照常升起,生活還在繼續。

有吸毒犯人養了一隻小貓與他相依為命,入獄後将小貓委托給警察照顧,貓咪不幸因病去世,犯人假釋出來參加它的葬禮,彪形大漢在翔哥面前哭得肝腸寸斷;一對年輕的情侶從大學初入社會,總想着有錢了給狗狗買好吃的好玩的,買大院子讓它放開跑,生活越來越好的時候狗狗卻先走了;有人收養了許多隻流浪狗,自己節衣縮食不舍得花錢,卻不吝啬幾萬塊給患了腫瘤彌留之際的狗狗堅持治療,盡管最後還是沒能留住它;也并不是所有的葬禮都意味着悲傷,作為紋身師的W知道,她的貓咪并不希望自己給她帶來的是難過與眼淚,最後在葬禮上她選擇了一套平時酷愛的哥特式音樂歌單,所有的人搖擺起來,将葬禮開成了派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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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特式音樂陪伴下貓咪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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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年輕情侶和他們的邊牧)

生命都是脆弱的。不同的地方隻在于,人類帶着這個世界裡許多親人好友的愛與想念;而寵物終其一生擁有的很少,隻有與它日夜相伴的主人。翔哥常常幫未救助成功的流浪小動物舉辦公益火化,現在已經有兩百多隻小動物的骨灰撒在天堂事務所前的田野裡,那裡長了一棵樹,很直很高,很有靈氣的樣子。樹上挂滿了從這裡出發去往天堂的小動物的名字。

看完這集節目之後,願意和我們絮叨絮叨你和你的“毛孩子”告别的故事嗎?我們會靜靜的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