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隐》

距離看完隐也有兩個月的時間了,因為下線的事情熱度依舊在回蕩,卻出現着愈發兩極的評論,讓人有些不安。

這部電影在上映前其實宣傳就已經很多了,我當時的看法是,好吧,可能又是與《氣球》一樣,一部内容上貼近于現實主義表達,不斷在影像技巧的施展上炫技的作品。我為什麼對這些作品感到不安?我其實很開心西北叙事能更多的進入大衆視野,即使他們沒有好的排片量,沒有好的票房,但作品本身的出現足以慰藉貧瘠的量。去除地域性的城市表達與地域性強的傳統的鄉土現實主義表達之外,内容新奇且具有分量的作品真的太過罕見。

回到《隐》本身上來。我的觀感體驗是什麼樣?不滿多于驚喜。首先是失敗的群像展現,周遭人物的冰冷展現的太過僵硬,方言是唯一算得上帶有特色卻又不完全特色的元素。人物的言行與行為在影像之中像是劇本的完全複現,失去了和畫面感與聲音一起帶來的混響。方言的出現也遺憾多多,在台詞設計上太過死闆,着重體現了獨特字音與詞彙,卻忘了維持語言的連貫與自然。

這種叙述的方式怎麼樣?我真的很難喜歡。人物失去了抵抗的活性,這自然可以,但當這個抵抗成為了理所應當,與貧瘠和外界社會的絕緣成了一個連貫體,影像本身就停留在了一個複現的水平上,失去了探索的可能性。人物、語言、環境都像博物館的展品一樣,那些複刻現實之外的細節全靠一闆一眼的拼湊完成。男主角馬有鐵所呈現出的狀态大多數情況下為積攢或是忍耐的狀态,爆發的點隻有對貴英的斥責以及貴英離世後馬有鐵的呼喊、最後喝下敵敵畏。

關于對作品的斥責,大都集中在于精英視角下的農村,浪漫化苦難以及歌頌堅韌與沉默。這種感覺确實能夠感受到,但是融入在影像表達裡,通過畫面特寫的呈現。不徹底的現實主義傾向确實看着讓人很糾結,一方面所講述的苦難本身确實反應了一部分真切的畫面,卻在此之上滅去了對人的精神的繼續探索。在貴英身上,創作者安排了一個無力抵抗的屬性,身體缺陷與有鐵所訓斥的“無用”,創造出了一個話術陷阱,便是她無力反抗周遭的環境,便“隻得”如此,而後便隐去了這個角色的反抗意識,這個意識隻在有鐵斥責完後有了些許的呈現。

在@kordelia 的影評裡出現許多感受,例如用褲腰帶拴着貴英、再善良的人也不比法律保護來得可靠等等用性别濾鏡去看待電影裡的細節,确實是很好的角度。電影的主題不光是渲染着人們對待貧窮時的溫良,也實際上呈現着一種貧窮與苦難籠罩下的女性權利喪失被盲目的給予所造就的溫情而屏蔽的困境叙述趨勢。“為···好”這樣的強行用付出來正當化奪取回報的強調也讓人膽戰心驚。苦難實際上造就着一種變相的掠奪,以溫情為名的肆無忌憚,轉移現實壓迫。(這裡要注明的是,這裡強調的是“趨勢”,而非其所展現出的完全态,令觀者害怕的是這種行徑之間所體現出的危機感與不安。)

就像安德裡奇在《特拉夫尼克風雲》裡所寫:

一連多少年,人們背負力不勝任的重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經,都未能各得其所。因而一直在盤算,怎麼把一部分負擔轉移到别人的肩上,多少減輕自己一點兒重量,如果轉嫁不成,那就破口大罵或尖叫幾句,來發洩一下積郁。這樣,共同的災難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個人身上轉到另一個人身上,轉來轉去,災難雖然未見減輕,但總可以受得住了。

在《隐》裡,貴英實際上就承擔着這個苦難被轉移的終點,無以延續傳遞的鍊條。無處宣洩與轉移的她隻得承擔并同時不斷積攢苦難的感受。有鐵所給予的溫情實際上也沒辦法消解,隻能說讓貴英到了一個可以注意維系生存的量,最後的死因更是弱化了這個角色所經受的社會給予的精神壓力,以一個意外加強了命運的不公平,卻也是将這個結果更多的歸因給了不确定的“天命”。

我更期待西北内容叙事的多樣化出現,但奈何現實主義占據了太多空間,并且這個現實主義的探索更是停滞不前。從個人意願來說,我希望看見什麼樣的現實主義作品?我甚至覺得去呈現有鐵的其他幾個親戚去叙事,都更加有感染力,一種人面對苦難環境時的抗争與保護自我的精神,以及在此時所呈現出的人與人之間的溫情。浪漫化對苦難的忍耐、默不作聲,實際上讓人麻木。那些為溫良叫好的人,歌頌有鐵在苦難之中還會用哲理化語言裝點自己生活的人,我實在難以理解那種精英姿态。

同樣從個人體驗來說,我更喜歡帶有侵入者的對環境有所突破的探索性表達。錫蘭的《小鎮》所呈現出的人物對環境的抵觸以及本能的反抗,在現實主義層面要走的更遠。就是《隐》所要體現出的溫良,都沒有頭緒與變化可言,仿佛溫良自始至終如天性一般讓人物毫無波動。而例如阿巴斯式的通過外來者的出現對鄉村環境的進一步的探索也是看不太見的,光靠一些簡單的圖像技巧完成不了這些探索。在這些層面來說,《隐》真的很難讓人覺得有所亮點,也沒有完成一個合格的探索,隻是踏踏實實的完成了一個叙事,完成了現實的虛構化,遺憾遠多于亮點。同樣的,我們因為這部影片被下線,而将其作為一面旗幟一樣去誇張它的成就。但它不該被下線,甚至應該有更多的這樣的作品,讓觀衆更多的去了解這種叙事的單調,并且反饋,讓更多的創作者自發地去完成更多探索。隻可惜願意去抱着原始的幻想去浪漫化的人并且付諸于創作的創作者都太過少見,隻能說看見未來實在太難,這種文藝貧瘠可能還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