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握瑜生(原創)

“酸甜苦辣嘗不盡煙火世間,離合悲歡填不滿人間百年。”
廢墟之上,《出入平安》以此聯為影片定調,頗有為宏大叙事開新生面的意味,加之有《人生大事》珠玉在前,劉江江的這部新作一經定檔就收獲了不低的關注度。與馮小剛的《唐山大地震》基于文學作品再創作不同的是,《人生大事》改編自1976唐山大地震後發生在唐山第二勞改大中隊的真實事件:由犯人組成的救援隊伍最終從廢墟中救出了112位災民。

首先要明确的一點,災難片是影片的基礎樣态。這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電影的大體設定和走向,而《出入平安》面向的正是該類型中的“自然災害——地震分支”。在衆多電影類型中間,災難片算不上小衆種類,但想拍好災難片絕非易事。故事設定上的特殊性使其區别于日常社會秩序,一方面要通過視聽手段着力展示災難的可怖性、破壞性,另一方面又要保證這種影像再現被控制在一定的限度内。

從故事上看,《出入平安》嘗試将主旋律叙事、小切口與神話新編相結合。震後至今,唐山大地震相關的影視作品有6部、文學作品數量數十部,各式各樣的切入口都有涉及,全景切面兼有,但總體離不開震前、震中、震後各個環節,對受災者、救災者及各方關注的描繪和刻畫,多反映人民群衆在大災難面前的堅韌頑強、衆志成城的主題。《出入平安》也把主要筆墨放在震後的救援階段中,從失手殺人的死囚犯鄭立棍(肖央飾)在被槍決前夕,突然遭遇地震這樣一個小切口開始講起。哲學家阿甘本曾提出過一個“例外狀态”概念,指的是當一般性的秩序被懸置起來後的一種特殊狀态。從本質上,災難中/後的時空帶有典型的例外狀态特質,而因災難導緻的監獄被迫敞開,也同樣有着秩序在瞬間被判定為無效的相似性。
影片很敏銳地抓住了雙重例外狀态疊加的特殊背景,希望在此基礎上考察人性、塑造面臨抉擇的特殊英雄人物,可以說本是具有相當可挖掘潛力的故事架構。然而在實際創作中,《出入平安》對主題的闡釋卻并不能令人滿意。例如,在地震後的例外狀态下,一切情狀邏輯都不能以常理度之,電影也不斷強調了,此時的當務之急就是救人,所以“該不該救人?”“該不該讓囚犯們參與救人?”成了影片前半段中的關鍵情節。

《出入平安》不是紀錄片,自然不能夠僅僅将影像停留在記錄上,通過特定段落來展現人物的複雜多面性是必要的。然而,影片的最大失誤就在于沒有找到與這種特殊情狀足夠适應的恰當的抒情方式,尤其是廢墟上的婚禮、幾次措不及防開始的合唱等段落,做戲成分過高,以至于脫離實際、令人費解。

在情節的安設與串聯上,觀衆可以明顯地感受到編導不甘心放棄任何一個能夠進行情緒調動的情節點:犯人的妻兒母子平安而警察卻來不及舉辦婚禮、醫生因疲勞昏迷又蘇醒、抱着吃食的老人最終被撐死、主人公剛走到大門前醫院就全部坍塌、在救援最關鍵的時間孕婦面臨分娩……但是,電影對于公衆較為熟悉的特定題材的展現,最忌“面面俱到”,典型情節填的太多太滿,最終的結果隻會是沒有重點,看似全面實則處處都是草草帶過的命題式語言,以至于看到上個鏡頭就基本能猜到未來十餘分鐘的内容走向,關鍵是當觀衆看下去後,還發現和預想中的分毫不差。與此同時,生硬的剪輯節奏更是常截斷本可作為留白的情緒間隙,這與逼真的布景設計、靈活多樣的鏡頭運動結合在一起,實在不得不讓人感到遺憾。人物組合引入西遊記中的角色命運,肯定了個體在災難之中的人性閃光,是故事層面上的一抹亮點。鄭立棍對應孫悟空、尉遲曉(阿雲嘎飾)對應二郎神、王建仁(王戈飾)對應豬八戒,對于神話中浪漫主義精神的延續作為影片思想升華的重要組成,頗有可取之處,隻是除主人公鄭立棍與“金箍——手铐”的搭配以外,其他部分刻意聯系的痕迹還比較重。

從美學上看,《出入平安》以人物群像為核心,希望将現實主義風格與災難類型相嫁接,同時融入較為樂觀積極的風格。在長片處女作《人生大事》中,可以看到劉江江對小人物底層生活的深入觀察,真誠動人切近自然。但在《出入平安》這裡,導演對于電影總體視聽的把握顯得比較吃力,故事與影像對于災難的刻畫再現有分離的趨勢,各表一邊卻又始終聯系地不夠緊密,某些場景中的喜劇性設置——如王建仁欲為醫生白素娥(黃小蕾飾)做人工呼吸一段——更是令人跳戲,有損叙事的連貫與氣氛的構建,幽默顯得不合時宜。影片配樂則與前文所述情節點、剪輯點的問題強相關,缺乏節制的使用會導緻影片情緒推動上的混亂。
表演上,肖央奉獻了影帝級别的演出,堪稱影片的最大收獲之一,黃小蕾、古力娜紮等人的表現也可圈可點。不足是戲份較多的阿雲嘎,舞台劇出身的他表演習慣還沒有轉換到電影邏輯中來,肢體與面部細節上的處理經過大銀幕的放大可謂問題多多,唯一稱得上合格的是他的鄂爾多斯方言。

當然,《出入平安》中還是有至少兩場好戲值得一提,一是押運車上展現地震降臨時的過場慢鏡,二是結尾處鄭立棍身着戲服在人群中穿梭。它們共同的優點恰恰在于表現主義氣質的影像呈現,富于創造性和想象力,前者有着類型大片的氣場,後者則準确地給到了想要傳遞出的宿命色彩。

當紙錢紅緞在空中齊舞,最大的現實莫過于生死,災難拉平了一切區隔後才發現所求的不過是一句平安。影片虛構了地名鳳凰市,或有曆經劫難的人與城共同迎來鳳凰涅槃之意,遺憾的是,《出入平安》卻沒能為國産災難片再邁上一步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