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劇最好玩的點在于它的“遊戲感”,就是預先設定一個目的——救李郎(在封建倫理下,象征女子的美好婦德:忠貞),之後無論發生什麼,都必須服務于、讓步于以此目的。就連馮素珍考上狀元迎娶公主這種炸裂事件,也不能撼動她的原初目的分毫,這份慎終如始使她像極了一款永不變心的AI女友。因為人的每步計劃總是善變的,但是AI卻可以被設定成一個穩定不變的目的。

根據我的觀劇體驗,中國戲劇的典型沖突是:當兩種封建倫理導向的結果相矛盾時,應該如何取舍。具體到這部劇中,當“父為子綱”和“夫為妻綱”相沖突時,女主選擇的是反抗父權,争取戀愛自由(看似是對所謂第一任丈夫保持忠貞,但事實兩人青梅竹馬,比後來許配的人家更有戀愛自由的意味)。她之所以能成功,是以她父親的過錯為前提——忘恩負義、背信棄義、嫌貧愛富、一女二嫁。所以女主在君主那可以完美地以封建禮教為自己“欺君犯上”的行為辯護,也就是用目的為手段辯護——為了救夫的偉大事業,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忤逆父權和君權,這是以一種秩序對抗兩種秩序的“四兩撥千斤”式勝利。因此,帶有一定的浪漫主義色彩。

在分析公主的動機時,我嘗試作出一種女同解讀(不愛聽的可以劃走了)。首先,公主為什麼要幫她?公主在這場鬧劇裡處于被欺騙、被侮辱的位置。尤其是以她尊貴的身份,受到平民婦女如此戲耍,還會有損她的貞潔,所以她的第一反應應該是把這個人砍頭。當然,馮素珍在洞房為自己的辯護很有策略。首先動之以情,援引平民婦女與丈夫分離的苦難(孟姜女等),好像曆史上女人的苦難都加在她身上一樣。其次,更重要的,威逼利誘,讓公主意識到如果把自己殺了的話,醜事天下皆知,會有損皇家的臉面,她自己也很難二嫁。反之,如果公主跟随她的計劃則可以化解這一困境。

但公主是不是隻能聽她擺布?我并不這麼認為。很簡單,最經濟的方法就是直接把她殺了或者囚禁起來,随便找一個男的冒名頂替(正如她冒名頂替李郎一樣)。但公主完全拒絕了這個方法。當然可以說這個人設有慈愛之心,但她後面為馮素珍的奔波流露出真情實感,我還能補充兩個證據使她的動機更加自洽。

第一,她在大婚之夜完成整個婚禮儀式的時候,就已經對馮素珍投射了一種丈夫之情。她一直在以看丈夫的眼光看馮素珍。尤其是,她對驸馬的印象一直是才貌雙全的狀元郎。所以她并不希望馮素珍真的死了,而是想以另一種方式把她留在自己身邊,正如最後結局的姐妹或者妯娌。其中不乏一種皇族特有的愛才、惜才之情(一種對珍馐的占有欲),也有将其視為知己的友情(作為愛情的變質)。

第二,她後來一眼相中了馮素珍的哥哥,很難說不是一種對女主的性轉或者代餐處理。這種寫法也在《梁山伯與祝英台》中出現過。比如祝英台十八相送跟梁山伯說:可惜我是個男的,但我有一個跟我長得一般的好妹子,你把她娶了,咱們也是一家。梁山伯答應得很爽快,意思是賢弟你如此才貌雙全,想必你妹子跟你也是一樣的品貌。但公主與梁山伯實際上都跟代餐者沒有多深的接觸,隻是把對同性的感情投射到了一個合法的異性身上而已。足以說明公主對馮素珍的感情是真摯的,必定超出了貴族對平民的藐視和利用,也超出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樸素善意。

需要補充一點,我之所以做出同性情愫的解讀,并不在于我支持或者偏好哪種性取向。我想說明的是,情感的自然流露往往是與性别無關的,即使是在封建倫理下,人們所寫的故事也會流露出這樣的傾向。盡管最終都會把男女/陰陽配成一對,但這其實是一個功能性的結局,而未見得是故事的動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