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開頭,主角直接面對觀衆說話——“如果你想墜落進影院的漆黑中,這麼拘謹地坐着可是不行的呦”,是這樣,每當電影開始放映時,影院便熄了燈,觀衆的臉也都隐沒在黑暗中,我們的視覺同一在銀幕之上,然而腦海中思起的卻是自己的事。電影,怎麼能隻是片刻的消遣與虛構呢,而演員怎麼又隻會是被擺弄的演員呢,他們必須要融到角色自身裡去,正像觀衆也必須把自己在電影中所看到的對照到自己的生活裡去。
“在街上的任何地方,我随意亂畫塗鴉,這是自己的證明…我的名字是———”,證明自己的存在,這就是年輕人所要做的啊,在“書”與“街”的張力下掙紮的年輕人們,注定要宣洩自己滿溢的生命之欲望。
講話結束,然後是綠色的濾鏡,家庭的綠色,現實的綠色,青森的綠色,卑微的綠色,不詳的綠色,在現實之中苦苦掙紮着的生命的綠色。
我,北村英明,1949年10月11日生,當月14日入籍,奶奶是個偷盜的慣犯,父親是喜歡偷窺女廁,鼓搗無人在意的謎語的失敗的戰犯,妹妹雪子是個讨厭人類,整日抱着自己寵物兔子“小雪”的變态。父親在意的過時的謎底對我紫色的飛行之夢毫無幫助,我隻能奔跑在這廢墟般的家旁的鐵軌上,誓要遠離這發黴腐朽的一切。學校裡的書本對我來說也毫無用處,我隻想要加入那陽剛的足球隊。
聽搖滾樂的無所事事的青少年,戴着首相的面具,燒美國的國旗,痛斥那虛僞的不存在的和平。受嬉皮士影響的留着長發的人們,和女伴靠着牆坐在地上磕藥,自戰敗後,美國的一切就這樣進入了日本。年輕人們肆意在街道上發洩自己旺盛的生命力,質疑一切舊的價值。
校足球隊長帶我來到妓院,好像這就是男人的勇氣的證明。我的第一次就這樣在那被一個名叫綠子但真名和我妹妹一樣的女人奪去了。她很溫柔,但我充滿了恐懼,事後久久啜泣,是因為那沒有愛的性嗎?還是女人本就這樣可怕,我無法成為别人口中的男人。我看着自由的足球隊,單調的牆壁上被刻着的充滿力量的詩句,但我好像也不屬于那。
然後,暧昧的粉色,色情的粉色,寂寞的、尋歡的粉色,正經外表下内核的氣氛,成年人們也一樣。無法形容的母親,黃色漫畫,我體内躁動的不滿要我離開這一切。
然後我那因為小雪隻跟兔子待在一塊而不再找她的奶奶便夥同鄰居趁她不在把兔子捉住殺掉吃了,好像以為這就能讓她因為孤獨而不再害怕人類,可實際上這樣讓她徹底再也不願待在那個家中,她來到我校足球隊的休息室,在那被幾個極具所謂男子氣概的強暴了,我知道那個不堪的家庭也将要徹底瓦解了。我哪也不屬于了,窩囊的幻滅的我到陌生的街上依然找不到我的方向,而雪子則跟着一個男人同居了。我徹底是一個人,我再也沒有家了,電影結束了,沒有人記得我,隻有這個空白的銀幕,連同十幾個演員一起消失,這時候影院的燈也該亮了,預示着你将要離開,日本也沒有力量逃離開來象征美國文化的可口可樂了,是嗎?不過反正也隻是電影罷了,在電影裡我無法回家,然而電影結束我就會回到現實中,你也會從電影院回到外面的街道上吧,電影是人走燈滅的藝術,經過雕刻的時光,也在時間之中轟然倒塌。然而在這最悲觀的否定之中,難道不是滲出了面向現實的肯定嗎?一切都來自那兒。
夢幻的紫色裡,那架人力飛機已經被火逐漸燒盡,隻剩下一些骨架,就像你多少還記得這些不是嗎,更具體的内容是無法記起來了,但是骨架依然在那兒被風刮也好就是無法被分解好像人的記憶撐着每天夢醒的人還在那裡還是那個人一樣。所以趕緊去吧去做所有事,去到記憶那裡找尋謎題的答案,去到你所意圖行動的每一個地點去做,在現實裡總是你自導自演的啊,為它們編排的是你,所以自己去做,自己去吧。人哪怕翅膀因為過于接近太陽而被燒掉也得成為他自己,精神都要一樣的飛揚。
這些充滿激情的強烈的主觀的聲音和顔色,都到過你的眼睛和耳朵裡了,面對這些,怎麼能不為所動?虛無啊,像是火焰那樣,越是純粹的虛無便是越純粹的火焰,把一切界限,需要經過的中介都燒掉了,世俗的一切在那兒都成了些反諷的燃料,隻剩下最純粹的過程。在那兒一切都存在的毫無所能啊,除了燃燒,從心髒那撕裂開來,冒着蒸汽沸騰。深處閃耀而輕盈的火源,是在時間與空間中撕裂開來了一場火災,持續燃燒的災難放射出的光和熱量,其實很像淚水不是麼,都要掉到地上。在這樣的熱情中消耗掉自己,也就在自己生命的一切所在場處爆裂過了,把過去僞裝的一切都殺戮殆盡了,和性愛一樣是象征的毀滅。在那兒一切結束的地方定是歡笑聲蓋過了可憐的哭泣,否則怎能不算辜負了酒與藝術呢,那唯一不完全虛幻的神靈,用一半的自己吃掉另一半的自己,那兩者都表現出同樣的喜悅和熱情。
痛苦是不會改變的,永遠在那兒潛藏于你的心中或者矗立在現實裡,變得不過是為了忍受這些痛苦而選擇的希望而已。在每一次沉默的絕望的最深處都有無聲的呐喊,那就是生命本身的聲音不是麼,你痛恨的一切都彙聚在了那裡,沒有比這更純粹的了。生命最深處無非指向自由和希望,也無非指向毀滅一切隐喻和象征,隻留下一種最内在的體驗。好像要毀掉語言,或者對語言的身體截肢,但人的身體卻更好的活下去了,并且語言被截肢的那部分也會重新長出更強壯的來。這是生命的熟練,也就是經驗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