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靈很輕巧的電影後半段所以格外讓人懷疑前半段到底是以什麼精神狀态拍出來的。加深了文藝電影本質都是導演的扣扣空間的刻闆印象，少男心事金句給了金城武而最讓人費解的造型給了林青霞，非常超前的時裝秀概念，利用厚厚的土黃色假發、兒童玩鬧般的圓溜溜沙灘墨鏡（00後小時候一定都有這麼一副醜墨鏡）、在橙黃的港風濾鏡裡格外跳脫的紫色口紅和決絕抹去所有曲線的遮蔽整幅肉體的風衣把端方的廟堂之上的女神拉下來做一個寂寞的女殺手。初看會覺得林青霞的美貌被浪費十分可惜，細想倒是可能正好合了王家衛的美學，套子裡的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套服飾是否入格成相，嵌進了他的港式浪漫宇宙。在1994年，各大奢牌還在對着曲線優雅的形制女裝可勁做加法，熱衷于往女人的肉體上挂叮叮當當的鮮花錦帛，80s搖滾狂潮猶有餘韻，繁複的裝飾與浮華的色彩在秀場上稍稍收斂但仍高唱出feminine主旋律。而王家衛簡直如同提前吃透Prada美學般反其道而行之，決絕舍去服裝上的女人味表達，沉悶的去性别化裝扮對臉部和身體的遮蔽保護是如此瓷實，所有浪漫美學的收束都落在了高跟鞋上，故事結束時的洩露出的女人味便是最後的殺招，去除了赤裸裸的暴露和直白的愛欲宣洩，僅留下一直被踩在足下的高跟鞋得到強調的鏡頭來做一個題眼。鮮花着錦的喧鬧氛圍留給城市，鮮亮的玻璃杯、罐頭、廣告牌全部後退，讓樸素的心冷女殺手站在愛情故事的舞台中間。十分美麗的概念，像一篇短篇小說經得起細細品讀，但非常無聊的文字表達又彌補了這一點……！最後讓人覺得可能适合在上班路上觀看前半部分的切片，讓千禧年之前的菠蘿罐頭的味道狠狠刺激早八沉睡的鼻腔。


毫無疑問後半段才是重頭戲，不得不再次驚歎于王家衛審美的超前。重章疊句的劇情編排和精巧的攝影、貼切的音樂選擇和天後的嗓音已經有很多人贊美解析過，一切的安排都如此相得益彰，美麗無需多言。同時王菲的造型則更是千禧美夢的具象化，電光朝露的幻夢被切下一片懸置在流光溢彩的高樓中，那股青春而輕靈的力量光是靠其美學力量便可撼動人心。初見時極薄的一片身體，被黑色背心貼住，極簡的一顆黑色腦袋輕巧地安置在肩部，帶子卡出支點強調發力，這便是和着加州夢起舞的極其富有律動感的一副身體。沒有女人成熟後的曲線，如同少年還在抽條瘋長般的細瘦骨架，王菲的四肢極其舒展自在，這樣去性别化的裝扮正是随意潛入人之空間的美夢中的精靈，精靈是不需要性别的，現實中甩人的女友是有長發和柔和的曲線的成年女人，幻想則是沒有華服腳步輕巧到貼地飛行的女孩。在冷色的空間中穿一件極簡的圓領白t，下裝松松地穿深藍色醜醜運動褲，細長的人體被簡約切分為兩片色塊，唯有王菲的平肩膀和與卡戴珊美學背道而馳的胯部作為兩個平行發力點在櫃台後随意轉移，妙手偶得的表達讓人懷疑王家衛是不是偷看了CK99年的秀場，提前參透了千禧年青春無窮的簡約美學。王菲的長相挈領整套造型，極具存在感的額頭和腦顱被黑色短發再次強調，堅實的孩子氣奠定整個形象的底色；濃密的頭發和眉毛極黑極濃，蓬發生命力；圓圓的小鹿眼和幼弱的鼻梁鼻頭惹人憐愛，高顴骨和鋒利無贅肉的下颌線又回收示弱，刻印層次豐富的生命力旺盛、野性不屈又純真明淨的精靈形象。期間王菲要麼如同中學女生般着白色短袖背黑色細帶書包，要麼戴一副粉色橡膠手套在字面意思的心房中開心地侵占改造空間，形式上相當普通且符合生活場景的衣服，被鏡頭捕捉後被小心地置入愛情故事的鳥籠，于是生活中的浪漫就此發酵。橡膠手套也是相當精巧的選擇，本意是清掃用的相當接地氣的物品，在美麗的夢境中卻有了舞會現身的少女戴上晚禮服長手套般的隆重與優雅，材質卻是親人的橡膠而非華貴的絲絨，但在那樣的濾鏡之下不也同樣閃閃發光嗎？目的也本是清掃心上人的心房，小鳥般飛入房間的精靈少女邁上了舞會的階梯，但她的盛裝依舊是克制的、生活化的。近些年秀場上攜帶長得像清潔手套般配飾的造型不計其數，Raf Simons在CK的融合街頭叛逆與高級時裝剪裁的巧思啦，Prada一向的以手套的形狀和色彩引發對女性手部的幻想啦，BALENCIAGA仿佛馬上要戴上變身殺人的科幻感橡膠手套啦，手套上可以被賦予的無數時裝概念，卻如此巧合地在1994年的電影中（有意或無意地）成為了造型的一部分。或許王家衛隻是覺得這樣很符合實際生活、符合打掃邏輯，但直覺捕捉到的細節在本已相當完整和諧的場景中再次增添了亮眼的一筆。到結尾處兩人認真地決定來一場戀愛，至此已修完夢想的王菲換上空姐打扮（成熟而女性化），也舍棄了此前少年般的造型，奉上合規格的飾品——幾何形墨鏡和端莊精緻的領巾，毛茸茸的黑色盤發襯托衣服和領巾的鮮亮紅色，是很有女人味的姑娘了。細節的繁複程度和整體的隆重程度就此輕輕提上了一個檔位，與感情的濃度遙相呼應，無需台詞解答發生了什麼，一個造型便高效直觀地表達了成長。

能被電影界反複提及品讀的電影當然是精品中的精品，在有如此預期之後，王家衛在服飾上的美學依舊給了我相當的驚喜，這是完成度的最後一筆。當然男主人公們的造型（主要是為什麼選擇了警服）上也有很多可以結合身份結合時代的分析，實在懶得贅述，事已至此，早知道我會借題發揮這麼多就該好好寫開頭但是真的裝不動了就讓這篇碎碎念成為電影同款（前半段）自我滿足之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