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欣賞貝拉·塔爾對物的極為精細的刻畫,對凸顯出來的顆粒、紋理的興趣,對物本身的而不是生活其中的人使用的物的興趣:粗顆粒紋理的玻璃門,邊沿清晰的蕾絲窗簾,玻璃瓶的質感,透光的發絲,氈衣的纖維,連雨也成為透光的線粒 。在這種刻畫中,連人也像物一樣,呈現出被生活的苦難折磨壓垮的狀态來。
最感興趣的是醫生。醫生作為一個旁觀者的角色,看見了人們自以為隐秘的東西。醫生總是咕哝着(我想到grunt這個詞,感覺比較貼),歎氣,用力時的哼哼。他記日記的時候慢慢地念出來。
印象很深的片段有以下幾個:
第一次是醫生記日記,“外面真鬧騰啊…外面又開始下雨了……雨一直下到春天……”不知道為什麼,讓我非常感動。
第二次是兩個人坐在椅子上等待着,開了一個時鐘的笑話(“另一個則是不變的永恒”),又講了一個樹枝和雨水的比喻,“我們就像樹枝,雨水來了我們隻能忍受。”
第三次是一個長鏡頭,奶一般的霧霭,邊界清晰的樹枝,它們作為背景的如此明亮。醫生的手握着壺柄,向上揮了兩次,“allo?allo!…”藤條編的白蘭地酒壺呈現出銀子般的質地,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他的呼喚和動作既是有力的,又是精疲力盡的。然後他倒下了。
第四次是女孩和貓的(力的)較量。這裡涉及一些我的隐私,不多談(當然我對貓是很好的)也許也可以作為對不隻是親密關系的隐喻:我們從未試圖理解,當一個暴徒面對無法理解、無法把控之物時,總是會産生施虐欲。以及,人的欺好怕賴、欺軟怕硬的本性,當然這一點我們并不能對女孩過多地指責,因為每個人也是這麼對她。長鏡頭,小女孩像着了魔一樣抱着自己毒死的貓往前走,像是微笑又不像微笑。鏡頭長達幾分鐘。最後她躺在樹下,帶着毒死貓的老鼠藥,用着“吃飯穿衣自殺”這樣稀松平常的态度平靜地走向了死亡。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
最後一次是酒館裡男人的醉語,“我跋涉啊,…跋涉啊,…跋涉啊……我跋涉呀跋涉呀跋涉呀……”這就如同保羅策蘭在《死亡賦格》中的“清晨的黑色牛奶我們傍晚喝,……我們…喝……我們…喝……我們喝啊喝啊……”(wir trinken und trinken……)(大家可以搜一下策蘭自己讀的死亡賦格感受一下,我相信聽過的都不會忘記這種感覺)我必須再次指出我對這種語言的熱愛。我同樣熱愛捷克語。
結尾是醫生說,“我一定是瘋了, 把天堂的鐘聲和喪鐘弄混了”。封閉:釘上窗戶。一共四塊木闆。室内完全黑暗了。黑暗中,最後一點點釘木闆的聲音。然後是念白,詩的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