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想要通過文字來表達看《夜奔》時的感受時,我意識到文字是無力的,文字被寫出來的那一刻,已經在大腦中加工一遍,因而文字必然帶着理性的味道,而理性能夠準确地描述情緒和感受嗎?能夠傳達那種美和震撼嗎?此刻我發現不能,理性能夠描述故事,但對于精緻的感受,理性無能為力。
優秀的作家用精緻的文字營造帶有美感的故事,但其隻能營造非常接近其想表達的氛圍。至于更加精細的感受,隻能讓讀者自行完成。
在看《夜奔》時,我感受到了什麼?
對愛與恨的克制
徐少東和英兒兩人素未謀面、遠隔重洋,通過書信溝通彼此的境況和“愛意”,一來一回之間,或許就得一兩個月之久,在這一兩個月裡,“我”聽了哪些戲,“你”彈奏了哪些曲子,彼此的生活有什麼變化,在書信裡會有适當的總結。可以想見,書信該當長之又長,但又或許書信相當簡短,因為生活的瑣事不值一提。在沒有見面之前,信的另一端完全是“我”想象出來的形象,可以說隻是一股純粹的精神,沒有實體。如此,對方就隻有美好,感情像長流的細水,無需更進一步,也無法更進一步。
我自然又要老調重彈:現在的即時通訊工具如何破壞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系。
因為我知道,我随時可以發消息給我在意的人,ta大概率也會回複,所以我就不會吝惜自己的感覺、情緒和瑣碎,我會在想分享的時候就立刻找ta,這是科技發展帶來的方便。但方便帶來的問題是:我失去一個整理自己的機會,我不會把過去一段時間發生的事彙總在一起,也無法集中地表達我對ta的感覺,更無法系統地向ta傳遞我的思想。在即時通訊軟件裡,這些表達都意味着長篇大論,在現代人看來,這是奇怪的。
我們也不知道對方是否有時間和足夠的情緒準備來處理我們七零八碎的表達,我們失去了對伴侶的尊重。在即時通訊的世界裡,兩個人的關系也趨向于變得碎片化,然後瓦解在消費主義和現代世界營造的幻覺泡沫裡。當然,這不是工具的問題,這依然是人的問題,一個意識不到問題的人,是不會有所行動、有所創造的。
我在電影中感到的克制更多的來自英兒。在很多場合,她的表達都極為克制,或許因為她知道有的話不必說,聽的人是懂得的,這是一種極緻的浪漫,我的詞彙過于貧乏,浪漫不足以概括這種境況,有人懂得,不隻是浪漫,也是人生的幸運,更是極大的精神愉悅。對英兒來說,有的話說了也無益,不會有什麼改變,譬如當她看到林沖被師傅傷害,氣沖沖地回到家,本想把發生的一切向父親告狀,卻發現父母在低聲議論黃老闆和林沖的禁忌之愛。她便止口不言。甚而對于林沖的愛,及至他死去後,才真正地說出口,這種感情一直在發酵,一直在隐藏。
這種克制所帶來的美感,是一種心領神會的知道,語言在此刻顯得多餘,語言也不足以表達這種克制所能表達的。
2.一種危險的感情
英兒和徐少東都愛林沖,但這種愛是怎麼來的呢?一開始的旁白就說了,與周遭的現實相比,英兒更理解戲中的世界和人物。她對戲劇的熱愛,導緻她對演員産生一種“愛屋及烏”的感情,這種感情夾雜着她對藝術的美好想象。但對林沖這個人本身,她真的“愛”嗎?這是值得懷疑的,她自己也是意識不到的。
對徐少東來說也是一樣,他還沒見到林沖,單單聽到那句唱詞,就已經被俘獲,這全然是因為他自己漂泊的經曆被那句唱詞照見,他對這唱詞、這部戲甚而對林沖這個角色,投射了太多個人的感情,但對林沖本人,他真的“愛”嗎?這也是值得懷疑的。
林沖這個人,身世凄慘,幼時被班主從廟裡撿來并撫養,從後面的劇情也能推知,他被班主性侵,成年後又被當做搖錢樹,這一生都隻是一個工具人,恰好這一出《夜奔》與他的身世契合,因而他能把這戲唱成壓軸。他連字也不認得,在少東和英兒兩個人眼裡,他在從事藝術工作,但對他而言,唱戲不過是一份糊口的工作,戲子更是社會的底層。
兩個人因為對藝術的癡迷,轉而“愛”藝術背後的創作者,我并非暗指兩個高社會地位的人不可能愛上更低階級的人,而是:假如林沖真的睡在了少東的枕邊,還會有這樣千回百轉的藝術人生嗎?就這一樁案件來說,失去比得到更能滿足這兩位追求藝術的人。
兩個人的命運因這含混不清的“愛”而改變,我稱之為危險,我也感受到了這種危險。為什麼這是危險的呢?因為我們對心愛的事物,總是缺少哪怕些微的思考,理性對我們的熱愛似乎是一種亵渎,因而我們會心甘情願地讓自己陷入困境。這不能不說是危險的。
對《夜奔》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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