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劇從一開始到大結局看得我心裡都很難受,甚至可以不誇張地說是整部劇都是哭過來的。直到最後才把眼淚滴化作了歎息。
雖然這部劇是由一部架空的曆史虛構小說改編而來的,但我看完卻沉思良久。
第一次讀原著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一個人,為了自己肩負的責任和堅守的信念,曆經千辛萬苦,甚至不畏犧牲,去追求真相,可當真相最終出現在面前時,是你想要的結果嗎?當你所有的付出和努力,換來的所謂“真相”,擊垮了你一直堅守的信念和忠誠時,你還會認為自己曾經付出的代價都值得嗎?
這部劇的故事是從馬谡大意失街亭開始的。
兩年前,劉備讨伐東吳大敗,在白帝城病危。臨死前,将死的劉備,托孤于諸葛亮,并留下了著名的一段話“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不過對于唯物主義者來說,不要隻看他說了什麼,更重要的是看他做了什麼(有些人就是好話說盡,壞事做絕????)。比如劉備在安排下一屆領Dao班子的時候,就和說的不一樣。他在任命諸葛亮為丞相(文官之首)的時候,同時也任命了益州士族李嚴為中都護(武将之首)。兩人代表了不同的階級,其背後倚靠的不同的zz利益集團,所持的觀點、看法自然是各不相同。
《風起隴西》的海報裡有一句很多人都喜歡的話:“誰人手中子,扮作奕棋人”,最簡單的理解自然是自以為控制大局的人,實際上隻是别人的棋子。但是聯系這部劇來看,我就覺得其實每一個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自己的行為與其說是受他人控制,不如說受自己的階級控制。所以,我覺得這句話颠倒一下順序改成“扮作弈棋人,誰人手中子”。當然,這樣一改感覺就更不好過了。
這部劇情節的發展,呈現出來的是一種不斷向微觀、向細裡挖掘的趨勢。即大體架構是虛構的,但要推進情節(尤其是增加緊張感與懸疑感),就必須不斷地繼續虛構,這是編織故事迫不得已的手段,虛構出層出不窮的新細節(比如一條命令如何下達、一個地點如何進入、一個信息如何傳達等),如此不斷沉入細節的沙坑。有人問,對于本劇這種曆史劇,如果不提供給人們曆史的真實與可靠的知識(也就是“術”層面的),那最有價值的是什麼呢?應該是其表達的思想和主題(也就是“道”層面的)。
正如導演路陽所說,“在三國那個恢弘紛亂的曆史時代中,陳恭、荀诩等角色,他們隻是活躍在蜀漢和曹魏之間的一些小間諜,棋子一樣的角色。他們無法左右時局的發展,隻能執行上峰的決策。他們和我們普通人一樣,有着情感的羁絆和煩惱,有軟肋。他們不是天生的英雄,不是超人,不是上天選中去完成一些特殊曆史使命的人物,但他們卻有理想,并且盡可能做出忠于自己内心的選擇。他們身上那些義薄雲天、守信重諾的氣節,是我們中國人骨子裡所信奉的一種品德。他們雖然都是小人物,但卻懷抱着一些理想主義的精神,非常樸素、真誠,而正是這樣的情懷,促使他們在很多關鍵時刻做出了重要的選擇,這個選擇本身,令他們成為了亂世中的無名英雄。”
在馬伯庸的原著裡,他其實是用一種戲谑的方式,調侃了這些情報工作者所謂的“忠誠”。所有人都認為自己的付出、自己的忠誠,對于“漢室的複興”是有價值的,但到了最後,卻發現自己不過是權力角逐的棋子而已,一切的努力都顯得毫無價值。
但《風起隴西》這部劇不一樣,在這部劇的第二集中,我們就通過主角之一荀诩的回憶,讨論了潛伏者們所作出犧牲的價值所在。一開始,荀诩與陳恭依然強調,他們的付出是為了“漢室的複興”。但當陳恭的妻子、荀诩的表妹翟悅追問,到底什麼是“漢室的複興”時,荀诩的回答才是這個故事真正的主題:所謂“漢室的複興”,就是“讓我們這樣的人都過上好日子”——它不是一姓之人成為皇帝,而是無數像陳恭、荀诩、翟悅這樣的普通人,可以免受戰争的荼毒,人人都可以過上和平、富足的好日子,而不用再卧底到敵對陣營,不用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在第二集諸葛亮的回憶中,諸葛亮對年幼的荀诩,也再次傳達了相似的内容,所謂的“漢室的複興”,不是讓劉姓之人稱王稱霸,而是讓天下百姓富足安康。
這就是這部劇打動人心的地方之一,它在天馬行空的想象之外、在諜戰劇的類型元素之外,放入了真情實感的主題與思考。觀衆不再是作為旁觀者去觀看魏蜀吳三國的諜戰、潛伏,而是真的能夠代入到角色們的情感之中,為他們的選擇而揪心、感動。如果說,馬伯庸的原著小說是在曆史的縫隙之中進行戲谑調笑,那麼電視劇劇《風起隴西》則是在曆史縫隙之中,放進了大家的真情實意(有同志說看劇不要太代入角色,可真的很難做到????????????)。
劇裡講了在上位者眼中連小人物都稱不上的棋子的犧牲:糜沖、谷正、金隊長、廖會、馬盛、秦長老、關長老、翟悅、高堂秉、陳恭……
劇裡的他們都是一個個形象豐滿、生動活潑的人。不管别人喜歡誰憎惡誰,當他們中的每一個人喪命的時候,我都會覺得很難過,不舍得他們離開,眼淚都止不住地流下來。尤其是看到陳恭眼睜睜看着久别的愛妻被折磨,死在自己的懷裡的時候;被威脅殺掉最好的的結義兄弟的時候;陳恭伏在荀诩懷裡說“我求你不要再查下去了”的時候……不由得失聲痛哭。
這些都讓我禁不住想問一句,為了所謂的大局,到底還要付出多少代價啊?還要犧牲多少人啊??而這些換來的那個“大局”,真的值得嗎???
那些身居高位、手握大權的上位者,又有幾個真正懂得這個最簡單的道理?所謂的“大局”,所謂的“複興漢室”,在他們嘴裡隻是一個口号而已(如果這些人真的是為大局着想,就應當一心為國為民,不顧個人得失,不計個人榮辱,把人民群衆放在第一位,把家國天下放在心上,而不是整天沉迷于搞權術、奪權力、耍手段)。他們打着這個漂亮的旗号,幹着毀家滅國的無恥勾當,當真是“扛着紅旗反紅旗”????。這也是蜀漢、曹魏也好,還是其他封建王朝也罷,都無法跳出曆史周期律的一個根本原因——因為tzjj都不把人當做和自己一樣的人,人民也無法監督他們,所以最後的結局就隻有一個——黃炎培老先生說的那四個字——“人亡政息”。
往深了看,這部劇也說了在專制體制下,無論怎樣努力掙紮也跳不出曆史周期律。
主角之一的荀诩,才華橫溢、能力不凡、忠誠正直,更重要的他是一個心裡沒有一點私心雜念的人,所以他能能清楚看透事情的本質。看起來,他遊離于整部劇的主線之外。如果說主角之一的陳恭是“随波不逐流,同流不合污”,那麼荀诩就是一股不含雜質的清泉,是人最好的模樣。當你在亂世迷失的時候,隻要回頭看到他,就能欣然慨歎:情還在、義還在、光還在!所以陳恭說“孝和不能死,孝和若不在了,我出門走在迷霧裡,就找不到方向了”。陳恭從做好赴死打算的開始知道荀诩最後一定能在黑暗找到密道,一定能沖破牢籠。他最後的信仰在荀诩身上,他堅信他的孝和會找到正義之道,找到破除那些見不得人黑暗的信念之光。所以他到了最後的最後,都在盡全力計謀讓孝和釋懷,知道孝和一定會因為他的死自責不已,但也明白孝和不會就從一蹶不振。大結局的最後一幕,孝和腿傷已愈,站在了船頭,在滔滔江河中向着下一個岸頭駛去。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我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樣空落落的,那種感覺啊,就像明明知道自己終将會失去了所珍愛的物件但當失去那一刻到來的時候的那種心情。表面上看,孝和在東吳一定會風雲在起,一定能在一片絕境中找到一絲光亮。可實際上呢?荀诩已經失去了表妹、摯友、好兄弟,曾經支撐自己一路走下去、永不放棄的信仰已在陳恭被斬的瞬間崩塌,他眼裡那滴沒有落下的淚已經說明一切了。所以,諸葛亮最後親點了他去出使東吳,去組建新的情報網,他接受了。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命是陳恭等人以命換命保下來的,他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隻為自己的信仰而活了,他心甘情願地做了上位者的棋子。昔日那個荀诩,在那一刻已經死了;而活下來的,則是新的陳恭。載着荀诩的那條大船,不過是沿着浩浩湯湯的曆史長河順着曆史周期律流去。荀诩,最終也沒有跳出這曆史周期律。
到最後,我已經不想去費神去想哪個人是為什麼錯的、怎麼錯的了,因為我隻感受到強烈的情感沖擊,我感到我的心好痛,就像被熔化的鐵水滴在上面那樣痛。
有人說,這部劇是在批判“宏大叙事”思想的。是啊,“一将功成萬骨枯”,一句“興複漢室”就可以泯滅忽略多少微小個體的悲哀傷痛。為“大局”付出、犧牲了全部,臨了卻最終要背負“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罵名,真是無比諷刺,可悲可歎可笑至極啊。
當深似海的兄弟情義竟變成了“思之啊,是我荀诩親手送死了你啊”的究極殘酷悲劇時,我甚至覺得死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解脫。
因為,于他們活着比死去更痛苦,活着意味着繼續當一顆被上位者擺布的棋子,也許就是承受更多的生離死别,也許就是珍愛的情與義再次被生生扭曲和碾碎。
上位者會在乎這些嗎?上位者隻用重複四字“興複漢室”就能站在道德最高地将這些存在全部抹殺,上位者不是看不見,是上位者不想看、不願看,他們從來都沒有願意用心去看見。楊儀自始至終願意去體會過一次思之内心的掙紮嗎?他把思之當成過一個人而不是棋子嗎?諸葛亮又真正理解過楊儀、陳恭和荀诩嗎?當年是他親口告訴荀诩“這天下最要緊的是人”,可他真的做到了嗎?中華上下五千年,我們真的跳出過曆史周期律嗎?我聽見陳恭心中的孝和對我說:不遠的曾經有過,以後也會有的。
陳恭說“總是把最珍愛的東西放在大義面前去做選擇” 一個無比悲劇的結局傳遞了小人物的生命重量,反向照應了開篇說的“每個人都值得萬金”。小人物在“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正史上不會被記載,但是曆史記得、人民記得。
上位者應該牢記一個道理:無論是誰,無論身處何種環境,無論有何種理由,無論打着什麼旗号,都不可以把任何人當做自己手中的一枚棋子。否則,你也會是别的弈棋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最後,想對這些漠視人命如冷血動物一樣殘忍的上位者說一句:把那麼多無辜之人當做自己手中棋子,将黨争權鬥冠之以“大義”,再完美再漂亮再缜密的棋局終将是一場空,也永遠不可能跳出曆史周期律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