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風沙,掩埋過無數繁華,也沉澱着無盡創傷。《長安二十四計》的權謀叙事之下,藏着一曲關于創傷與救贖的人性挽歌。鐵秣王、言鳳山、謝淮安三位角色,皆被命運的利刃刻下深刻傷痕:奴隸生涯裡的匮乏烙印、谷倉絕境中的生存殺戮、滅門慘案後的仇恨枷鎖,這些創傷如同無形的牢籠,扭曲着他們的認知與行為。而劇集最動人的筆觸,莫過于展現了創傷之下的兩種可能——有人困于執念走向毀滅,有人掙脫桎梏擁抱救贖,其背後,正是創傷心理學中認知重構、創傷療愈與匮乏代償等原理的生動演繹。
鐵秣王:匮乏感代償的失控狂歡,執念成繭終自縛
在《長安二十四計》的創傷群像中,鐵秣王的痛苦最為綿長。不同于他人突發的極端創傷,他的心理扭曲,源于原生環境長期施加的匮乏感。作為物資貧乏地區的奴隸,他的童年被饑餓、壓迫與“一無所有”的絕望包裹,這種持續的匮乏體驗,在他潛意識中植入了深深的不安全感與無價值感,催生了強烈的匮乏感代償心理。阿德勒個體心理學指出,童年時期的匮乏與自卑,會驅動個體通過過度追求某一目标來實現心理補償,而鐵秣王的補償目标,便是“擺脫奴隸身份,掌控一切資源”。
匮乏感如同一個無底洞,讓鐵秣王陷入了“不斷索取、永不滿足”的代償循環。他不擇手段吞噬天下,并非源于對統治的熱愛,而是源于對“重回奴隸狀态”的極度恐懼——他将自我價值完全綁定在權力與資源的掌控上,堅信唯有成為最高統治者,擁有無盡财富與權力,才能填補童年匮乏留下的心理空洞。這種代償行為的本質,是對創傷的逃避而非直面,他始終不願承認自己的脆弱,而是用權力的铠甲包裹内心的自卑與恐懼。
過度代償永遠無法真正填補内心的匮乏,反而會讓個體在執念中迷失。鐵秣王從“被壓迫的奴隸”變成“更殘酷的掠奪者”,他的每一次殺戮,都在加劇内心的空洞與扭曲。當他在谷倉最終對決時,他所掌控的權力與資源瞬間崩塌,賴以支撐自我價值的铠甲被擊碎,内心的匮乏感與無價值感徹底爆發。他的毀滅,并非源于對手的強大,而是源于他始終無法與自己的創傷和解,最終被匮乏感催生的執念吞噬——這是拒絕療愈的創傷,最終給予個體的最沉重懲罰。
言鳳山:PTSD困局下的生存異化,于創傷原點完成認知閉環
與鐵秣王綿長的匮乏創傷形成對比,言鳳山的創傷則是一場猝不及防的生存浩劫,谷倉便是他人生無法掙脫的“創傷原點”。當生存資源被壓縮至極限,一個饅頭便足以瓦解戰友情誼,他親手終結他人生命才得以存活的經曆,成為了一枚嵌入靈魂的毒刺,直接誘發了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根據創傷心理學定義,極端創傷事件會打破個體對世界的安全認知,而PTSD患者最核心的困境,便是創傷記憶的反複闖入與負性認知的固化——谷倉裡的饑餓、窒息與背叛,化作揮之不去的閃回,讓言鳳山形成了“殺戮=生存”的扭曲認知,堅信唯有鏟除所有潛在威脅,自己才能活下去。
這種認知扭曲,讓他從“被迫殺戮的幸存者”異化為“主動屠滅的施暴者”。PTSD帶來的高警覺性與安全感缺失,讓他對周遭一切充滿敵意,将他人的正常舉動解讀為生存威脅,“殺光所有人”成為他對抗恐懼的極端防禦機制。他并非天生嗜血,而是被創傷重塑了生存邏輯,陷入了“越殺戮越恐懼,越恐懼越殺戮”的惡性循環。直到謝淮安為他鋪就與鐵秣王的谷倉對決,這場置于創傷原點的對決,才成為他打破困局的關鍵。
心理學認為,PTSD的療愈關鍵在于直面創傷根源。鐵秣王作為當年谷倉悲劇的幕後推手,是言鳳山創傷的“始作俑者”。始于谷倉,終于谷倉,他不再被個人創傷的恐懼裹挾,掙脫了創傷的精神枷鎖,獲得了真正的心理解脫與救贖。
謝淮安:創傷驅動的複仇困局,認知重構照見救贖之光
滅門慘案是謝淮安一生的創傷底色,童年目睹全家慘死的畫面,如同烙鐵般刻在他的記憶裡,讓他陷入了創傷驅動的複仇困局。童年時期的重大創傷,會徹底摧毀個體的安全感與信任感,讓個體将情緒寄托于單一目标以維系自我存在,而謝淮安的目标,便是“複仇”。仇恨成為他對抗絕望的唯一力量,複仇成為他人生的唯一意義,他沿着不擇手段的複仇之路狂奔,活在創傷記憶的“時間牢籠”裡,看不見當下,更看不見未來。
從心理學角度來看,複仇行為具有一定的心理代償意義——通過懲罰施害者,個體能夠獲得暫時的心理平衡,緩解創傷帶來的痛苦與無力感。但當複仇成為唯一的人生目标時,個體便會陷入“創傷認同”的困境,不自覺地模仿創傷施加者的行為模式,将自己變成曾經最厭惡的樣子。謝淮安的複仇之路,正是在不斷複制創傷的暴力循環,他以為複仇能帶來解脫,卻不知自己早已淪為仇恨的囚徒。
當謝淮安的刀刃對準言鳳山的那一刻,他驟然停下了腳步。他看着言鳳山的醜陋,照見了自己的模樣。他終于明白,自己窮追不舍的複仇,從來不是解脫的良藥,而是困住自我的枷鎖。這份從他人映照自我的自省,正是他創傷療愈中最關鍵的認知重構,沒有刻意的剖析,隻有心底的豁然開朗。他留言鳳山一命,不是對過往的妥協,而是與自己的和解,放下了仇恨的執念,走出了籠罩多年的陰影,完成了自我救贖。
更難得的是,謝淮安的救贖并非止于自我,而是延伸至他人。他設計讓言鳳山在谷倉與鐵秣王對決,成為計謀中關鍵一環,也幫言鳳山打破了PTSD困局。他用自己的覺醒,為言鳳山鋪就了救贖之路,展現了創傷療愈的另一種可能:當個體走出自身的創傷困局,便有能力成為照亮他人的光。
創傷無解藥,救贖在人心
言鳳山、鐵秣王、謝淮安的命運軌迹,構成了創傷與救贖的三重鏡像,深刻诠釋了“創傷本身并不可怕,如何面對創傷才決定命運走向”的心理學内核。三人皆為創傷受害者,但最終走向了截然不同的結局:鐵秣王困于匮乏感代償的執念,最終走向毀滅;言鳳山在創傷原點直面根源,打破PTSD認知閉環,掙脫生存執念;謝淮安通過認知重構,打破仇恨枷鎖,實現自我救贖并照亮他人。
《長安二十四計》沒有将創傷簡化為“反派的借口”,也沒有将救贖神化為“輕易的和解”,而是真實展現了創傷療愈的艱難與可能。它告訴我們,創傷或許會在生命中留下痕迹,但絕不會決定人生的結局;匮乏與痛苦或許會催生執念,但覺醒與勇氣永遠能打破桎梏。鐵秣王的悲劇,在于始終被創傷操控,拒絕與自我和解;言鳳山的救贖,在于直面創傷根源;謝淮安的救贖,在于敢于重構認知、放下仇恨。
長安的風沙終會散去,而創傷與救贖的命題,永遠值得我們深思。每個人的生命中,或許都有屬于自己的“谷倉”“匮乏”與“滅門之痛”,但正如《長安二十四計》所展現的,創傷可為刃,劃傷自我,也可化為成長的養分;執念可為繭,困住自我,也可化為覺醒的契機。真正的強大,從來不是從未受過傷,而是受過傷之後,依然有勇氣直面創傷,有力量重構自我——這,便是創傷給予我們的最珍貴的禮物,也是救贖的真正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