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作品《技能五子棋》順利火出圈,《棒棒小賣部》《舊警察故事》《開學第一天》裡張興朝的表演,成功把一種面無表情的沉浸式“外星人”形象植入喜劇創作中,無意間把“抽象”的概念,真正形成了體系化的喜劇新套路。在笑:預期違背的消亡史一文中,我們已經提到,為什麼預期違背會失效,包括打破第四面牆的毀滅性戕害。因此,張興朝給觀衆們帶來的“笑”,來自何處?你會發現,上述各種喜劇作品中,尤其是《技能五子棋》,人們發笑的不是設計的”梗“或者錯位的反應,而是純粹的無目的性動作。因為無法預測,因為無法聯想“大底”,于是人們回歸了發笑的原始邏輯——置身事外的觀看“裝傻”的他們。(參照羅永浩買咖啡的張力關系)張興朝的“裝傻”有種“瘋感”,這種“瘋感”為什麼會區别于一般的“裝傻”者呢?因為觀衆徹底相信了他的“傻”是真的,這很關鍵。在分析預期違背的時候,喜劇創作者和觀衆在長期的互動、展演、被觀看的關系中,已經形成了曆史的默契,已經被訓練出了完善的“底子”預期,因此觀衆其實知道反轉的位置,也清楚技巧的運用。這才是這種喜劇技巧叫做“裝傻”的原因——你我都知道那是假的,是“裝的”。我們也對應在“裝”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發笑的隻能從預期内容的具體不同中(也就是“梗”的不同)找到反差。但是,從《技能五子棋》到《棒棒小賣部》,張興朝的做法是把打破的四面牆又堵了回去,更重要的是,他劇作的方式是違背行為的目的性,把人們多理解的“抽象”當做他舞台世界的“真實”來表現。那麼,這裡說的“抽象”到底是什麼呢?這先要分析一下,人們對喜劇行為的基本邏輯判斷,在傳統的喜劇創作裡,喜劇人物再不按常理出牌,他們至少還有一個服務喜劇的“目的性”。比如說,還是拿“掉凳”經典案例來分析,從凳子上掉下來對于劇情也許沒有任何作用,但是這個動作違背“正常坐上去”的行為預期,因此這個動作設計是有目的性的。
但是,在“你這個畜生”,”我的膝蓋和手臂都火辣辣的疼”,《棒棒小賣部》裡店員把帽子脫下來後又從另一隻手緩緩戴上,《技能五子棋》中莫名其妙的歌舞,它們這些話語、行為、動作出現,跟上下文的關系幾乎不存在,它們根本不遵循行為邏輯,隻遵循情緒這一個觸發點。這就是“抽象”能夠打動當下觀衆的重要因素:解構人類做事情的目的。抽象就是:無序,無安排,直接且隻表達情緒。這能夠讓具體的話語動作,快速地從表演的特定場景延伸套用于多個場景。當觀衆先意識到“莫名其妙啊!神經病啊!”的時候,他們意識到的不是笑的内容,而是笑自己發笑目的性的消解——換句話說,我們笑的是:“神經病啊,他們不是來逗我發笑的嗎,可是他們這些發笑的動作完全不按服務我的套路來!”我們爽的是,他們竟然違背了“讓我們發笑”的目的性,這讓我們也從“必須發笑”的目的性解脫了,我們感到好輕松,因為觀看喜劇的目的性也一并解除了。我們既感受到發笑的動機,又不用承擔“必須發笑”的責任。這種劇作注定是在這個世界誕生的,因為在以前他就真的是“神經病”。在福柯的《古典時期的瘋狂史》中,這種失去理性的“抽象”不可能是發笑的元素。隻有在現在他們越真的演“神經病”,我們也願意在觀看他們“神經病”的時候相信他們“癫了”的時候,他們令人發笑的爽感才起作用。張興朝式”外星人”抽象和堂吉诃德式的“抽象”是否有區别呢?應該是有的,雖然堂吉诃德的“抽象”也是和現實脫軌,雖然他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但是他依舊有着“做騎士”的這一個“大底”目的性,也遵循這一個底層行為邏輯動機。張興朝所扮演的人物則完全抛棄一切背景。你回想一下,你除了知道他的一個身份,你可曾知道他每次扮演人物的任何内容。他是一個空殼,他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殼子。他隻是負責把不同的事态通過一個相似的場景或者發音(比如,從“太土了”到“to be NO.1)放在了前後兩句話裡,這就像村上春樹很習慣用的比喻方法的“颠倒”——不在乎本體和喻體的内容相似,而已象征意義上的相似,或者是形式的某種相似。這種相似甚至都是故意的,但是這種故意我們樂意接受,因為這些“牽強得不能再牽強”的聯想正是我們需要的——強聯系太目的性了,太刻意了。弱聯系則意識不到。這種“什麼亂七八糟的、莫名其妙的”的想法則剛剛好,能夠保證我們快速判斷出本體和喻體之間微弱不可聞的聯系,但是邏輯上的完全不匹配正好又消解了聯系。于是我們毫無包袱的開懷的笑了。這笑裡面,有強烈的自嘲的部分,“我竟然會為這種東西發笑,這太好笑了。”内容的缺席,是高度抽象的結果;高度抽象的目的,就是為了達成内容的提純。“抽象”在哲學裡曾經是常見的,《純粹理性批判》、“物質”、“勞動”等概念,都是“抽象”的結果。後來,“抽象”反而不常見了,因為嚴肅不常見了。邏輯本身也是一種”抽象“。現在“抽象”的意思,拓展了“離開現實”的範疇,成為“離開現實的邏輯”範疇。這是一個追求松弛、追求自然自在的情感社會,比道理邏輯更讓人生畏的是行為邏輯。而這種純粹形式的笑點,甚至不能說是笑點,讓“抽象”徹底登堂入室,正式成為了喜劇劇作的一部分,就是對行為邏輯的一次昭然若揭的反抗。在現在,人們害怕邏輯,就像人們害怕目的性。但是人們依賴發笑,就像人們依賴邏輯及其目的性。于是人們喜愛“抽象”,就像人們喜愛“正常”,喜愛理性。究其根本,我們喜愛看發癫文學,喜愛看“抽象喜劇”,是因為我們很清楚,我們不颠,我們不抽象。看别人“抽象”很好笑,看自己偶爾“抽象”很放松,甚至可以偶爾自嘲。但是,把“抽象”活成“真實”,那就很可怕了。我們隻是“玩抽象”。這是喜劇最讓人安心的地方。就像看恐怖片、進鬼屋、玩密室逃脫。就像我們看憨豆先生從天而降,做着正常人類社會格格不入的事情,我們笑着,願意相信在他那個世界裡的“他”是真的,因為我們本質認為在現實裡,這種“真”是“假”的。因為“真”得太“假”了,所以太安全,太放松了,太可愛了。人類希望違背預期,但是應該不希望違背生存。最後,依舊想起《柳林風聲》裡的那句話:
要知道,假期中最棒的部分也許不是自己得到休憩,而是看到别人都在埋頭苦幹。
肯尼斯·格雷厄姆《柳林風聲》
抽象:預期違背的瘋狂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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