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巧,就在今天早上,看到了一位本應該在學術領域有建樹卻為愛退守家庭的女性,寫給亡夫的悼文。
她的丈夫因癌早逝,盡管相愛,盡管逝者為大,這篇悼文裡還是有很多的不甘心和怨怼,無處釋放。甚至因為斯人已逝,一切都帶上了塵埃落定後的疲憊和麻木,連痛徹心扉的憤怒都有些失真。
她說:
“朋友們和他的靈魂交流讓我嫉妒。我曾經也是多麼地熱愛哲學和理論。如果我們不結婚,我是否能更好地欣賞他的思想和行動?我想起小孩因為新冠停學在家的時候,我在家裡疲憊不堪,他在網上揮斥方遒。國家、革命、現代性,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呢?他和他的朋友們聊女性主義的時候,我心中冷笑。”“我曾經跟我的心理醫生說,嫁一個情投意合的人怎麼可能幸福。你們想要的是同一個東西,但是總得有人管孩子、報稅、理财、做飯,于是這就成了一個零和博弈。他越成功你越痛苦。我說現在我明白了,人如果要結婚的話,就應該和跟自己愛好不同的人結婚,比如如果你愛虛無缥缈、形而上的東西,就最好嫁/娶一個發自内心熱愛管孩子、報稅、理财、做飯的人。在資本主義社會混下去需要效率,而效率需要勞動分工。”“我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她們傑出的伴侶最春風得意的時候,内心最痛苦地尖叫着。又有多少女人最終用“愛情”說服了自己,抵消了、忘卻了心中的尖叫,保持沉默。”
這也是弗裡達的困境。
如果這部電影的主角是Diego的妻子,我會覺得這是一部視角很好的傳記片。男畫家的身後,一位同樣有才華卻無從施展的妻子,一位閣樓上的瘋女人,一位被性愛分離論弄昏頭腦的女人。
但這部電影的主角,是Frida。
一位超現實主義畫家,是法國盧浮宮博物館收藏的第一幅墨西哥畫家作品。她本人是如此的有魅力,而電影幾乎把所有的叙事都對焦在她和Diego的戀愛上。這讓我憤怒。
在無法行走的痛苦中,在丈夫背叛婚姻的痛苦中,在發現妹妹插足的痛苦中,是繪畫,一次次地把Frida從現實的困境裡解救出來。而在Frida與Diego的婚姻存續期裡,她更多的是學習如何做美味的料理挽留男人的心,如何表達自己的不滿讓男人收斂又不至于厭煩到離開,她的畫隻能一副一幅地羅列在倉庫裡。她是如此的迷戀和崇拜Diego。恍然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像極了Diego的前妻。
Frida的畫,基本都是自畫像。雖然人們評價她的畫為“超現實”,但幾乎每一幅都能在她的現實生活裡找到痕迹。
“我從來不畫夢境,我畫的是自己的現實。”
“我的畫是對我自己最坦白的表達。”
電影最後一場戲,是Frida終于在自己的國家舉辦了展覽,但因為生病,是Diego代替躺在病床上的Frida緻辭:“我想從藝術家的角度去評述她,而不是作為她的丈夫。我傾佩她。她的作品諷刺而柔和,像鋼鐵一樣的堅硬,像蝴蝶翅膀一樣的柔美,像微笑一樣的動人,像人生一樣的苦澀,我不相信…曾有過其他女性在畫布上傾注過如此的痛苦。”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裡有淚。編劇在這一刻,為兩人驚駭大膽又雞飛狗跳的戀情畫下了一個美麗的休止符号。他是懂她的,這樣就很好。
但如果你真的什麼都懂,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一位天才畫家,你怎麼忍心讓她在家裡明珠蒙塵?你怎麼忍心讓她在愛裡變成一個瘋女人?
“當他聽到我内心的尖叫的時候,他絕對不會認為那可以被忽略或和他的成就相抵消。這是一個在男權的結構内,卻要做一個女性主義者的男人——這真是一個尴尬的位置。這個位置對他的要求太高了,高得不切實際。男權的結構要他——恐怕也要我在潛意識中想讓他——事業成功、養家糊口、揮斥方遒、廣交豪傑,關心國事天下事,它甚至告訴他身體疼痛的時候忍着不去看醫生。但同時,他也感受着、承擔着我的痛苦,卻無能為力。他可能沒有好好想過,曆史上的多數學術大師們背後恐怕不是殷實的家底,就是甘心情願伺候他們、為他們奉獻一生的女人們。”
不要聽他說了什麼,要看他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