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因為準備法國經典動畫電影展映後交流,在查閱影片相關資料時無意間翻到了安德烈·巴贊對于本片的影評,讀來頗為有趣,也很體現《電影手冊》對于普雷維爾和“優質電影”的糾結心态。現全文轉載,以飨讀者。

影評原載于《電影手冊》第16期,1952年10月号。原始文章可見于:https://archive.org/details/CahiersDuCinma/Cahiers%20du%20Cin%C3%A9ma/016/page/n19/mode/2up

以下是AI翻譯+人工潤色:

我們或許會在其他場合再讨論《牧羊女與煙囪工》引發的法律争議,但就目前情況而言,我們認為威尼斯電影節違背作者意願強行放映該片并非全無益處。制片人或許拿到了他想要的投資成果,但格裡莫和普雷維爾卻借此獲得了比著作權原則更有力的辯護機會。畢竟原則終歸是原則——我們當然不會在此質疑導演對其作品的權利——但假若盧·蒲甯(Lou Bunin)先生因制片方删減了《愛麗絲夢遊仙境》(Alice au pays des merveilles)某個鏡頭而來抗議,而我們又未曾觀影就傾巢出動為其鳴不平,那才真是贻笑大方。誠然,保羅·格裡莫并非盧·蒲甯 :前者值得我們多一點信任,但其所有作品并非同等成功,《牧羊女與煙囪工》本可能淪為體面的敗筆。在未睹全片之前,創作者們的抗議難免有自辯之嫌。

如今我們深知事實并非如此,《牧羊女與煙囪工》完全值得毫無保留的推崇。或許這部作品未能達到《小錫兵》(Le Petit Soldat)那般渾然天成的詩意和諧。在它之後,動畫長片的劇本問題仍部分存在,但在迪士尼之後殘留問題顯得更加突出了,而本片創作者們則是主動舍棄了某些戲劇性手法。

影片叙事的連貫性并非源于情節的鋪陳,而更多來自詩意的微妙銜接——普雷維爾的創作主題與風格通過影像完成了轉化。令人驚異的是,某些看似與電影現實主義密不可分的主題(例如郊區場景)在此顯露出其真正的隐喻價值。邪惡國王的虛幻宮殿、如基裡科畫作般華麗空洞的大理石城池,與那些永遠照不進陽光卻回蕩着盲者光明頌歌的地下街區形成鮮明對比。這讓人聯想到《天色破曉》(Le jour se lève)中的歐貝維利耶、《維羅納的情人》(Les amants de Vérone)中的穆拉諾島,由此更深刻理解普雷維爾在郊區地獄圖景中追尋的人類境況象征。若還有人質疑普雷維爾通過卡爾内倡導的「黑色現實主義」本質上是場詩學冒險,本片正是絕佳印證。

至于故事的叙述方式,則完全繼承了普雷維爾的詩歌風格——或許稍顯邏輯性,因為繪制出的圖像比文字承載着更為厚重的現實感。但萬變不離其宗,事件之間的關聯并非源于客觀合理性,而是基于隐秘的形式共鳴,恰如普雷維爾詩中詞語的相互召喚:那些詩性遊戲絕非雙關語所能概括;這隻振翅飛翔的禽鳥排出的穢物,此刻正落在國王頭頂,但它首先是飛鳥生命力的見證。

人們一度以為可以對《牧羊女與煙囪工》提出如今對普雷維爾詩歌慣常的保留意見。心想這部作品文學性稍強,動畫制作耗費的巨量勞動、投入的龐大資金、瞄準的廣大觀衆群,與普雷維爾那種無政府主義的情調、他那尖刻而小衆的幽默之間,即便說不上觸目驚心的不協調,至少存在某種失衡——這種靈感若體現在警句詩或歌曲的體量中尚顯可人,但當它妄圖填滿一部長篇動畫電影的物質與精神空間時,就淪為了欺詐。或許等到普雷維爾和格裡莫的第十部兩千米膠片作品[即長片,編者注]問世時,我才會想起這種觀點并予以反駁。眼下我反而看到了動畫從中獲得的裨益,而普雷維爾的獲益則顯得次要。劇本戲劇性的單薄起初讓我以為這不過是個被過度拉伸的漂亮點子。恰恰相反,動畫這種新穎載體滋養了一種詩歌,若沒有它,這種詩性将永遠停留在次要地位。 我想說的是,假如《牧羊女與煙囪工》未能完成制作,而普雷維爾将劇本發表在他的下一部作品集中,我們不過又多了一部「很普雷維爾式」的小品:一個漂亮的肥皂泡,在那裡影像的緩慢沉澱會在文字借口周圍留下一顆珍珠。就像小鳥們結結巴巴背誦的《世界七大奇迹》童謠: 問:世界七大奇迹是什麼

答:世界七大奇迹是
"地球是圓的,海洋是深的……"這裡本該上演格裡莫抱怨被删減的滑稽芭蕾。我認為僅憑普雷維爾的才華,并不足以解釋這首平庸短詩的成功(稍後一位貢多拉船夫僅滿足于吟唱"愛情,永遠,愛情,永遠,永遠,愛情"),還需要畫面與之産生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