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部差一點錯過的電影,結果陰差陽錯地,成就了今年不多的電影打卡中華麗麗的一筆,和《Aftersun》并列第一!

兩部電影的共通性就是對人的情感的subtleness的捕捉,沒有強烈的匠氣,每一幀都能夠打在我的心窩上。和《Aftersun》一樣地,在沒有任何故事情節的支撐下,影片從一開始就已然攫住了我的心。開篇兩個小男孩在叢木中奔跑着,那麼得親密無間,因為知道這是一個終将分離的故事,所以看着他們那麼快樂地笑着,就已經開始有些難過,溫暖的色澤,燦爛的豔陽下,草木無痕,仿佛一切都在孕育着之後的分離。

我是一個對紅色鐘情的人,尤其是大片的紅色,熱情,噴放,像鮮血一樣,噴薄而出;肆意,張揚,像人的情感一樣,極限值般得拉滿。紅色房間裡,Remi在練着琴,而Leo在看着他,全神貫注地看着他,隻看着他。角色互換,Remi開始注視着Leo,我們看到的變成了練着琴的Leo。調侃,逗笑,兩小無猜,我最親密的朋友……

我很喜歡影片最開始的節奏,不需要那麼多的筆墨,兩個人的親密在近乎10分鐘的時間裡被表現得淋漓極緻,一切都恰如其分。直到,他們開始漸漸長大……

進入學校,同學開始抛出問題:你們是不是一對couple?Leo是個那個代言人,那個說“不”的人。鏡頭掃過Kemi,他看着Leo——低垂得眼睑,陰郁得眼睛,不知所措地沉默。也許,在每一個敏感而又内斂的孩子心裡,他可以那麼輕易得捕捉到那些潛伏得危險,但是,他卻依舊裝作什麼都不曾發生,因為他真得好想什麼都不要變。可是,人心,脆弱,又易變……更可惜的是,Leo和Kemi一樣,敏感而又脆弱。回答No時,躲閃的眼神,就像驚慌失措的小鹿,慌亂中不知如何掙紮出這份困境。想來,正是因為相似,他們才走到了一起。隻是對于這些外在的壓力,Leo選擇了另一種應對方式——pushing him away!最好的打破謠言的方式,就是破壞那份“親密”。他選擇了屈服于他人的眼光,因為一些毫不相幹的人,舍棄了最最重要的人。我們就是這樣長大,在強大的自我沒有形成時(可悲的是,很多人也許一輩子也沒有真正的“自我”),那麼輕易得向他人的眼光繳械投降,卻忘了那個真正的“我”最在乎的是什麼?!

然後,是Kemi一次又一次地靠近,Leo一次又一次地遠離……

草地上Kemi像往常那樣得枕在Leo的肚子上睡覺,Leo翻過身去,假借熱為借口,直到最後直白得說,不要!

曾經睡在一張床親密無間的兩人,Leo卻開始睡到床下,而一早醒來,Kemi卻又挨着Leo睡在了床下,Leo生氣,埋怨,Kemi從最開始和他打鬧一般得被他激怒,從打鬧演變成了鬥毆。然後,是Kemi把自己鎖在了房間裡……那個最後的悲劇的伏筆……

飯桌上,Kemi止不住地流眼淚,因為委屈,因為看到了那份隐隐中注定的失去,可是男孩們,像是有着默契一般地隐藏着彼此都深谙于心的心事。Kemi哭着說,肚子痛,肚子太痛了……就像很久很久以後,Leo淚流不止,所有人都在安慰着他,以為那是因為斷了的手腕而引起的生理疼痛。也許,隻有Kemi會知道,那是因為什麼?可是長長的時間裡,流眼淚地好像隻有Kemi。

冰球場上,那個瘦削的身影,徐徐走向Leo,他最在乎的Leo……看到這裡時,情難自已,他要有多勇敢,才能夠在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絕之後,還能這樣帶着滿心的歡喜,不斷走向他最最喜歡的Leo……

回家路上,騎着自行車的兩個孩子,Kemi問Leo,我能不能也加入冰球隊?Leo不語。他問他,“你為什麼不讓我進?” 他說:“我沒有說不讓。”“但是你沒有說話。” 同樣的小路,曾經的他們,這樣騎着車,上學,放學,互相追逐;而這一次,他們,分道揚镳……鏡頭又一次給到Kemi眼角劃過的淚,是委屈,是不舍,還是無可奈何,他能怎麼辦,他應該怎麼做,才能留住Leo,才能回到從前?他做錯什麼了嗎?還是他做什麼都是錯的!

無論在哪一個年齡,被至親至愛的人,無論是朋友也好,還是愛人也罷,一個人需要多少的力量才能夠負荷被舍棄這件事!人與人之間,一旦建立起如此難能可貴的親密,closeness,小王子與玫瑰花,那麼這份關系的決裂堪比心髒的某個部分被強行割離。可是,現實的殘酷就在于,人們不斷建立連接,又不斷抛棄着他人!

壓死駱駝的從來不隻是最後一根稻草!當Kemi在學校裡憤怒地質問Leo,為什麼不等他一起上學?Leo顧左右而言他,Kemi喊道:從前你都會等我的,為什麼今天不可以!就好像在質問:我們曾經那麼親密,為什麼你要這樣舍棄我!他将拳頭對向這個自己那麼渴望靠近的朋友,與其說是滿腔的怒火,不如說是滿腔的委屈,怎麼可以這麼抛下我?!怎麼可以!!你看不到,我有多努力在走向你麼?!你看不到,我有多麼舍不得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被老師攔下的Kemi猶如困頓中的野獸,揮舞的拳腳,與其說是在向他人發出攻擊,不如說是在向他人求救!一隻可憐的絕望的野獸,掙紮着想要逃離人際關系的絕境!

而這一次,Leo也哭了!他何嘗,不是困境中的另一頭委屈的小野獸?

也許最溫柔也最傷人的,莫過于這兩個赤誠的孩子,從始至終,對彼此都有着極緻的愛意。

一次又一次地,Leo在人群裡尋找着Kemi,仿若偷窺似地看着Kemi出神,以及最後的那一次,Kemi缺席的班級郊遊,在人群中仿佛笑得那麼開心的Leo,卻總似有着另一番心事……

我知道這是一個關于失去的故事,但是沒有預料到,會是這般的極緻……

校車上母親哽咽地轉過頭去,告訴Leo那個令人心碎的消息:Kemi is not here.

我和Leo一般地,驚慌失措。

很長很長的長鏡頭,他跑向朋友的家,那個破損的門,夜幕中Leo走了很長很長的路……

腦海中我不斷想到《挪威的森林》,我知道年少時,好友的自殺會給一個人的人生造成怎樣的陰影。

鏡頭開始轉向第二天的Leo,從床上起來的Leo,那一刻,我一度覺得,Kemi的離世不是真的,也許隻是導演給我們看得Leo的夢境,因為知道這會是怎樣的疼痛,所以Leo會改變自己的選擇,一切會重新來過……

可是,生活依舊在不斷前行,載着那個可怕的事實,繼續向前……

當時影片才過了一個小時,接下來的四十分鐘要如何展開?會不會在任何一個可能的瞬間,影片會以Kemi為第一視角,展示他眼中的世界?

可是,沒有,那個孩子,再也沒有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裡。這一次,他選擇,主動放棄所有人。

我那麼能夠理解,因為一次次的失望而悟出的真理:想要不被舍棄,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成為那個主動放棄的人。

離開的,留下的……

不忍,真得不忍,活下來的Leo将如何生活下去?

那場近乎背叛似的push away,在他的心裡,會不會成為一切的原罪?

在那樣的年紀,他背負的不僅僅隻是一個秘密,而是摯友的命……

沒有嚎啕大哭,沒有歇斯底裡,生活又開始淪為了庸常,我們在人群裡笑,沒心沒肺;我們開始和另一個人發展友誼,睡在一張床上,那句“地球離開了誰都會照常運轉”,好像是真的……

可是,每一次Leo張口,都那麼令人心碎……“Does he suffer?” “I miss him.” ……

原來,這一次,導演讓我們目睹得,是這場“關于失去”的事故下,另一個受害者。

這場親密關系下的極緻拉扯,最先選擇放棄的人,是Leo,最後要承擔這份放棄的人,也還是Leo。很多時候,我們無法估量,親密關系裡的每一次選擇,究竟意味着什麼;而我們又總是傾向于去做目光所及最簡單的選擇,say give up,但往往結果,卻又承受不起……我們總以為放棄很簡單,但不明白承受失去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音樂會,鏡頭下的母親,Leo眼中Kemi的媽媽,和《燃燒女子的畫像》,如出一轍……

來冰球場尋找Leo的母親,像當年的Kemi一樣,她問他:你們後來還說話嗎?Leo搖頭。

兩家人的聚餐,看似一切又恢複了平靜,可是,因為孩子談到自己的新年計劃,父親哽咽,母親出走,夜幕中孤獨的身影,也許Kemi也不明白,他選擇的放棄,又是多少人的承受不起……

終于,Leo像往常那樣,來到Kemi家的小屋,一切看似熟悉,又那麼冷清。他們帶着同樣的傷疤,不敢觸碰。Leo說,我能去他的房間看看麼?

又是那一抹紅色……令人心碎的紅色……

所有的記憶湧來,我們随着Leo的目光,看着房間裡的舊物,它們都好好的,隻是他不在了……

母親說:你可以随意帶走任何他的東西。

桌面上看似像是從垃圾堆裡翻出的紙張。她哽咽,自嘲地說:能看出我多想知道為什麼?

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她渴望知道那個答案。因為,也許,所有和Kemi有關的人,都會把這場悲劇,歸結到自己……

Leo逃離,他隻是一個孩子!

肆意揮舞的冰球棒,他像懲罰自己一般地想要自己受傷。當心理上的負荷承擔不起時,人開始付諸物理上的傷害,就好像身體上的痛覺可以麻痹心靈上的疼痛,就像梵高會割下自己的耳朵……

包紮手腕的時候,Leo第一次淚如雨下,醫生和爸爸都來安慰他,他們以為他是因為身體的疼痛,而你,隻是想要順着這個借口,哭,肆無忌憚地哭……

他坐着公交,奔跑着尋到她工作的醫院,見到她時,她那麼溫柔得抱着懷裡的嬰兒……

“你怎麼來得?”

“坐公交來得。”

嬰孩開始哭,一聲比一聲高,就好像預知到了那個期待已久的自白,終于要來了。

車裡,他開口,是我的fault,是我把他推開,是我……

母親緩緩地停下了車,兩個人,淚如雨下……

“Get out!”

他逃也似地下車,跑入一片荒林,就像一直以來陷入的窮途,母親開始喚他,尋他,再見時,他哭得像個淚人,手裡舉着一根木棍。他知道自己是一個罪人,但是他依舊想要活下去,求生,是人的本能。就像當時揮舞着拳頭的Kemi。

而這一次,Kemi的母親,抱住了他。他隻不過,也還是一個孩子……

如果當初,Kemi得到的是一個同樣的擁抱,一切,會不會,都不一樣……

他再次來到Kemi家,人去樓空,沒有所謂的大團圓。

作為母親,她沒有資格替Kemi原諒;

作為母親,她也沒有辦法指責Leo;

她能做得,隻有逃離……

而Leo,坦白并不是救贖,他依舊要帶着這個抹不掉的傷疤,前行……

至此,影片結束,他們都是受害者。

看完電影,在人群密集的times square 穿梭,冷風吹着,涼飕飕的,腦袋空空的,沒有複雜的情感,心裡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了似的,空落落的,迷茫,惆怅,無解。原來隻是純粹的愛也可以演變成這般的傷……

我像Leo,也像Kemi,我棄人,亦被他人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