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牧師日記》(以下簡稱《日記》)是布列松的第三部作品,改編自喬治·貝爾納諾斯的同名小說。《日記》通過一系列事件對青年牧師的角色進行塑造,片中多處展開對宗教、上帝及信仰等議題的讨論,使整部影片充斥着超驗主義色彩。 影片展現了布列松簡約而純粹的美學風格,即通過非職業演員的使用,旁白與鏡頭語言的設計等方式,來維持影片與觀者之間的距離感,從而直接作用于觀者的精神世界。
布列松在《日記》中啟用非職業演員,很大程度上是經由前兩部影片的拍攝經驗,對詩意現實主義的進一步實驗與探索。于他而言,職業演員的在表演上的才能恰恰使他們無法還原他所期待的真實,因為習慣的存在,那些細微的動作、神态是應當被裁去的——當觀衆被這些細節所吸引,便會不自主地進入到影片當中,這樣一來,感受的力量就被削弱、被幹擾、甚至被阻隔(這種“感受”必須要求觀衆保持距離,避免“共情”行為的發生,其餘的面向方能打開)。
在此基礎之上,布列松大量地采用特寫鏡頭來描摹青年牧師的精神狀态(且往往是用一個慢推鏡頭,最終定格在青年牧師的幾乎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用一個局部來精準地表現他内心的痛苦與不被理解的焦慮。同時,簡約的構圖也在傳達着一個訊息:影片的表達是有所節制的,畫面上的留白意味着更多的闡釋空間;而由此産生的疏離感成為了超驗得以滲入觀者感受的切口之一。《日記》中的書寫鏡頭和畫外音最能體現這種間離的效果。書寫動作和旁白聲音作為牧師精神世界的外化,不斷穿插在攝影機的視角中,似乎在提醒觀衆“書寫”這一事實才是現在發生的,而關于人物事件的影像則都處在另一層叙事當中,如牧師與伯爵夫人交談一幕,旁白的突然現身打斷了連續的對話,青年牧師的内心活動直白地流露出來。布列松的靈性在于,他并沒有使用任何高超的技巧,僅僅依靠淡入淡出的紙筆和簡單的聲畫關系就達成了他的目的。
實際上,“書寫”動作已然與青年牧師的精神(靈魂)産生符号意義上的聯系,參與到了影片的主題的建構當中。當青年牧師初來小鎮,他的信仰是強烈的,書寫日記的鏡頭也較多;當牧師開始對小鎮上發生的一切有悖教義的事情感到痛苦,同時深陷懷疑與誣陷的囹圄時,托西的牧師的世俗化又給他造成巨大的影響,他的信仰開始動搖,書寫的鏡頭也随之減少;直到牧師得知伯爵夫人在與自己交談過後安詳地死去之後,他真正确證了信仰的合理性,獲得了靈魂的慰藉,于是書寫的畫面又再度出現。無論是環境的敗壞還是肉體的羸弱都指向“囚禁”這一意象,而青年牧師在一次次受難又一步步堅定自己的信仰,他的靈魂愈發靠近上帝,以至于在托西的牧師的請求下為他祝福。大限将至時,牧師手中的紙筆落下(影片另一處“下落”是他的酒瓶砸到地上,飛濺的葡萄酒則指向獻身),他最終抛棄肉體後達到終點,成功地獻祭了自己,完成了“聖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