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其頓偏僻的鄉村,荒蕪幹旱把整個村子烙成一塊金黃的大餅。

二戰後的五十年代,南斯拉夫和土耳其協議,互換在對方國家居留的本族人。村莊一夜之間搬空了,隻有養蜂人哈迪斯沒回土耳其——

如果全世界隻剩下你一個人,你會怎麼生活?

...

...

不是什麼腦洞題,這是一部真實紀錄片。

而這部紀錄片能誕生,完全是個意外。

前後拍了三年,有兩千小時的素材。最後剪成一個87分鐘的片。

這部片子其實一開始隻拍女主和她的媽媽。預期隻有一年,跟完整個蜜蜂産蜜的周期就走。

沒想到拍了6個月後,有天,一戶遊牧鄰居闖進了哈迪斯的生活。

整個攝制組很興奮地猜測:這将會有天然的戲劇沖突。

所以拍攝又延長了一百多天。

它提名第92屆奧斯卡金像獎,第32屆歐洲電影獎,拿下了第35屆聖丹斯電影節評審團大獎等。獎多到一屏根本塞不下——

...

是它是它就是它——

蜂蜜之地

Медена земја

...

就講兩個撲面而來的感受吧。

安靜:

幾乎沒有使用配樂,任性地收錄着大量的空白聲音。

但就是這種幾乎赤身裸體的安靜裡,你會聽見篝火拍打幹柴輕微的、有節奏的“啪嗒”聲;

蜜蜂掉進水裡掙紮着攀上樹葉,死後重生的喘息聲;

你甚至能聽見一個人和一群蜜蜂的對話——

...

哈迪斯進陡峭的山上采蜜,成千上億的蜜蜂“嗡嗡嗡”地被倒出蜂巢,她安然地一邊割下一半蜂巢,一邊說:

一半給你,一半給我。

...

像在和朋友聊天,又像是好用的咒語,密密麻麻的蜂群,沒有一隻攻擊她。

颠覆:

人煙稀少,讓動物的存在感大大提升。

以養蜂人作為主角,蜜蜂也借此颠覆了密密麻麻、讓人汗毛倒立的印象。肉叔有輕微密集恐懼症,卻第一次看見這樣讓人心動的蜜蜂——

哈迪斯在傍晚的餘晖中向蜂巢噴煙,袅袅朦胧的煙霧裡,蜜蜂四散飛去,圍繞在哈迪斯身邊,鍍上了金燦燦的光。

美如天上好幾光年之外的星星被一下拉近到你眼前。

忽閃忽閃地亮着溫暖的甜光。

...

...

哈迪斯割下一小塊蜂巢放進嘴裡嚼,甘甜的蜜汁爆出,滋潤了整個口腔,再慢慢滑進喉嚨裡。碗上倒上一點,一口口喂給長期卧床的老母親。

搖曳的燭光映照在她的獨眼上,就像傍晚的那群蜜蜂真的變成了星星,照進她渾濁的眼睛裡。

哈迪斯唱起了歌,老母親笑了。

...

...

再拿蜂蜜去集市賣錢。還能給媽媽帶來一把精緻的小扇子,可以給長期卧床的她趕走蒼蠅,帶來涼風。

生活雖然有幾分冷清,但一切還算祥和、甯靜。

直到有天,大卡車拖着一輛房車帶着飛揚的塵土卷進村裡——

是一群來曆不明的鄰居。

一對夫妻,七個孩子,幾十頭牛。

...

是福是禍?

哈迪斯站在自己破舊的院子裡定定地望着。沒有表情。

夫妻乒呤乓啷地敲打着屋頂的鐵闆,孩子們手忙腳亂地抓着滿世界亂跑的牛。

甚至其中有個六七歲的孩子被發怒的牛擡起健壯的後腿,狠狠地踢向了胸口。

馬上,孩子的嘹亮的哭聲宣示了這個村莊不可能再恢複平靜。

...

但好在,鄰裡關系還算和睦。

他們搭上天線,用一個收音機和外界連接。銀色的盒子裡傳來雜聲大,斷斷續續,但依然美妙的音樂。

孩子們圍着哈迪斯聽她唱歌。熱鬧給獨身的哈迪斯帶來了安慰。

女主人在篝火邊聽她講小時姐妹凄慘離世的經曆。

...

...

男主人和她請教養蜂的知識(産量多少?賣多少錢?)——

無論産量多少,對我們來說已經足夠了。一般10公斤,留5斤。好年份我會賣10歐。

隻要把蜂蜜拿一半留一半,我的蜜蜂就不會受到攻擊。慢慢等待,蜂蜜就能源源不斷地生産出來。

男主人都照做。一切相安無事。

...

...

七個孩子裡,有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最喜歡跟着哈迪斯。在哈迪斯打開蜂巢蓋的時候,馬上往上噴煙,配合默契。

他們開大卡車去城裡趕集,也會捎上哈迪斯。

...

...

良好的鄰裡關系似乎讓哈迪斯的生活變得明媚起來。

哈迪斯給媽媽洗了個頭。鏡頭第一次捕捉到抱病半盲的老母親另一半臉的情況:

長期被圍巾擋住的皮膚潰爛泛紅,眼睛像蒙上了一層白色的薄紗,沒有一點光澤。

...

但這并不影響哈迪斯的心情:

媽媽,洗完頭之後你就會變漂亮的。

...

夜裡,哈迪斯也在微弱的燈光下愉快地梳理着自己的頭發。

日子,一直這樣下去也不算差。

直到有一天,老爹暴躁地把小男孩從房車裡拉扯下來,大聲吼叫着:

你這個懶惰的無賴,居然要我逼着你幹活。我不需要這些蜜蜂, 我有牛已經夠了。是你需要這些蜜蜂, 你要上學!

以後不許再去找哈迪斯。你根本就沒用心照顧這些蜜蜂,哈迪斯的蜂巢裡有蜂蜜,為什麼我們的沒有!

粗魯地給他罩上頭套後,自顧自地掀開了蜂巢蓋子,讓他強行趕走蜜蜂。蜜蜂在狹小的空間裡密密麻麻地胡亂飛撞,裹着濃濃的煙霧,四處紮人。

...

老爹嗷嗷地叫喊着,手忙腳亂地在臉上、脖子上拍打着,他終于抵擋不住,落荒而逃。

而呆站在旁邊的小女孩被一隻蜜蜂蟄了一下眼睛,立刻嚎哭了起來,不久後,眼睛就高高地腫起來。

蜂群,像不透風的迷霧黑壓壓地罩在他們身邊,瘋狂地攻擊他們。

...

...

原來,村裡來了一個收購蜂蜜的胖子。他給孩子們帶來了一大堆食物:

你們可以像國王一樣盡情地吃!

但隻有一個條件。

他一下要200公斤蜂蜜。

...

他像把整桶機械潤滑油頃刻倒向這個原本運作良好的村莊,用利益蠱惑着老爹給他提供巨量蜂蜜。

所以遊牧老爹等不到蜂蜜成熟,他迫不及待地開始收割。

一整片蜂巢切片被整塊丢進壓榨機中碾壓,網格上過濾出這些蜂蜜的制造者——

蜜蜂自己。

沒錯,他淹死在了自己制造的蜂蜜裡。

...

哈迪斯還不知道一牆之隔發生的變化。

早晨,她還用一片樹葉在水池邊救起一隻蜜蜂。路過一棵大樹卧躺在河面上形成天然橋梁,她就停住躺下,耳朵貼着樹洞,像耐心地聽着自己的孩子講話——

原來,樹幹裡也有一個天然的大蜂巢。像聽了一首美妙的音樂,她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

...

再回去,她發現她的蜜蜂死了。

她氣憤地和男主人交涉,一打開蜂巢的蓋子,出現了觸目驚心的一幕:

整個蜂巢堆滿了屍體。哈迪斯雙手捧出來一掬幹成灰的蜜蜂殘骸,憤怒傷心地放在牆邊:

你的蜜蜂殺死了我的蜜蜂。

-不關我的事,一定是天氣的問題。

...

死得隻剩下五隻蜜蜂,怎麼會是天氣的問題呢?

她又去和女主人交涉。

女主人幹脆否認了他們有養蜜蜂、賣蜂蜜的事實,轉身卻幫着孩子拔蜜蜂留下的刺——

睜眼說瞎話。

...

交涉無果。沉靜的夜晚裡,她坐在燭光下捂着臉哭:

他們殺死了我的蜜蜂。

利益讓他們徹底交惡,分道揚镳。

再到趕集的日子,這對夫妻不再叫上哈迪斯。哈迪斯緩慢地走在路邊,他們的卡車揚長而去,帶起漫天灰塵。遠遠地甩下了哈迪斯。

哈迪斯再次因為被孤立陷入孤獨裡。

...

而收購蜂蜜的胖子并不滿足這點蜂蜜,瘋狂的收割還在繼續……

在他的慫恿下,男主人拿着電鋸鋸下了那棵卧躺在河邊的大樹,搬走了樹幹裡巨大的蜂巢。

大樹被攔腰砍斷,嶄新的切口像是一塊醒目的傷疤。

...

貪婪,把這片地方的蜜蜂都摧殘到了絕境。

男孩再也受不了父母的蠻橫。他沖自己的父母咒罵着髒話,獨自去找哈迪斯。

她給傷心的男孩一小塊烤過的蜂巢,在山洞裡看他用剛燒完的樹枝在石頭上劃出點點火花。

她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我有一個像你一樣的孩子,可能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是我沒有。

...

回到家裡,她突然有些崩潰:

當初那些要娶我的人是你不同意嗎?如果我能像抱一個嬰兒一樣抱你走,我會帶你離開這裡……

突然她哭了起來:

你遲早會死的,那我怎麼辦。

一段漫長的沉默之後,老母親安慰她:結婚。

她心不在焉地回應:但願吧。

...

很明顯,她沒得到安慰。

遊牧生活需要青草,但冬天來了。

沒過多久,這幫鄰居走了。隻留下滿目瘡痍的蜜蜂生态。

沒有蜂蜜的哈迪斯在陰冷的房間裡喂着老母親糊糊,老母親倔強地不吃了。

她暴躁地摔下了碗,走開了。

沒過多久,她又回來了。

她收拾好灑落一地的糊糊,也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她看着窗外皚皚的白雪,問老母親:

-你能想象春天來的時候嗎?

-還會有春天嗎?

...

幾天之後,哈迪在門外擺弄着收音機,大喊着:

媽媽你能聽到音樂聲嗎?

沒有回應。

媽媽你能聽到音樂嗎?

還是沒有回應。

不祥的征兆。

哈迪斯走進屋裡子,搖曳的燈光映照在狹小的窗口上,詭異地安靜。

屋子裡慢慢漸漸傳來悲傷的哭泣聲。

哈迪斯的媽媽,還是走了。

她真的看不到新一年的春天了。

就像那整群星星一樣的蜜蜂,再也等不到來年的春天。

哈迪斯臉上流淌着豆大的眼淚,在黑暗中大聲呵斥着惡魔。第二天,她在一片白茫茫中安葬了母親。

...

...

她坐在媽媽以往躺着的床上,身邊隻有三隻被染成了灰色的小白貓——

她真的變成孤身一人了。

從前那些成群結隊的蜜蜂不會再來,它們已經被貪婪的鄰居毀掉,隻剩下一片狼藉。

沒有誰會再給孤獨的哈迪斯獻上醇厚的蜂蜜。

...

蜜蜂的消失讓肉叔想起了前幾天的看到一個讓人心驚的預言:

2021年野生老虎或将滅絕。

現在,世界隻剩下3800隻野生老虎。

爪哇虎、巴厘虎早就已經滅絕,生活在印度尼西亞的野生蘇門答臘虎也隻有不到400隻。而狩獵者的槍聲還在不斷在它們身上響起。

簡單的鐵絲陷阱上再鋪一層泥土,老虎就會邁進去。隻要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被捕獲的老虎會被牢牢地困在原地。鐵絲緊緊圈住他們的爪子,掐進肉裡。等到整個虎爪變黑,老虎精疲力盡,偷獵者就站在遠處,拿着一把土槍,殺死它——

...

一個鮮活的生命。

變成了僵硬的虎頭标本。

...

一張泛黃的皮毛,一堆白骨。

...

甚至被浸泡在罐子裡,變成一具永遠不會褪色的屍體。

...

老虎身上的每一個角落,也被精細地換算成了金錢。就連它們的糞便,也被收集起來買賣……

曾經的森林之王正在這個地球上消失。

其實,對于動物來講,我們何嘗不也是它們可惡的鄰居。

貪戀地把資源榨幹取盡,把它們一步步逼向絕路。

1936年袋狼滅絕,1944年雷仙島秧雞滅絕,1985年奧亞吸蜜鳥滅絕,1989年金蟾蜍滅絕,2006年白暨豚滅絕,2011年西部黑犀牛滅絕,2020年1月3日,長江白鲟滅絕的噩耗登上了微博熱搜……

2021年野生老虎或将滅絕。

...

過去100年,已經滅絕了數十種生物。

一個一個物種正在我們身邊消失。

如果有一天,那些習以為常的動植物隻能存在于錄像裡、照片裡、紀念郵票裡,當孩子們天真地問我們:

老虎這種大貓長什麼樣?在哪裡?

我們應該怎麼回答?

動物園嗎?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這個星球隻剩下人類自己,

我們又該走向哪裡?誰又能保證——

曾經所有生靈的藍色家園,不會變成人類自己的牢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