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攝影:Gabriel Sh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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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能實在太老了,如同大多數步入暮年的長者留給外界的不滅印象,除了恭維似的去形容為睿智、慈祥之外,背地裡會否有人也在悄悄議論起其某些時候的固執、僵化、胡塗和老小孩等種種行為。這不,好萊塢某些後輩們在談及他對漫威(Marvel Comics)超級英雄系列電影的批評時,語氣裡所流露出的并未經過太多語法修飾或掩飾的不滿,多少讓我這位看熱鬧的外人察覺到有那麼幾分“不敬”,這可能與我早已習慣了大陸媒體對待“老藝術家”們的态度有關吧。按照一種泛濫的說法——德藝雙馨——馬丁·斯科塞斯( Martin Scorsese )的年紀以及等身作品定會配得上這份東方特有的榮銜,隻是他的那些更為年輕的漫威同行們還是不免依舊耿耿于懷。
驚濤拍岸,倒是卷起了不少雪白口沫。一番宏論,讓他不情願地穿上了代表陳腐古舊思想的緊身外套,這畢竟是在漫威打破全球票房神話紀錄的當口,一時間口誅筆伐的快感宣洩和肆意反駁似乎讓人忘記了他曾經的種種過往傳奇。雖然羅伯特·德尼羅(Robert De Niro)也在為老馬丁的立場助拳,不過這樣看上去更像是他們的友情從銀幕走向現實中的某種延伸,而且也隐約摻雜了一些無可厚非的利益成分。但不可否認,不論是觀點相左者,還是鐵杆影迷和各方擁趸,都已被這番高談闊論調動起了神經的活躍度,既然被老藝術家抨擊為“漫威電影不能稱之為電影”,人們不約而同紛紛将目光投向了那個“隻聞樓梯響”的《愛爾蘭人》。
影院的圍牆倒下了
一幫遲暮的老将,在流媒體的小屏幕裡,如何讓那些同行們心悅誠服?
好在還是到了走下樓的那一天,《愛爾蘭人》上線。問題已擺在了面前,不論是通過何種屏幕介質和座椅材質,都不會是在影院裡的那種熟悉感覺了。年初,斯皮爾伯格(Steven Allan Spielberg)還在為院線抱打不平,認為“我希望在電影院的觀影體驗能在我們的文化中保持永久性”,但如今一切都發生了改變,從《羅馬》(Roma)對于獎項的強勢橫掃開始,網飛(Netflix)在某種意義上改變了人們閱讀電影的習慣。縱使國内無法引進,但看看鋪天蓋地的資源和各類影評就知道人們無不通過各種門道早已先睹為快。之所以用的是閱讀這個略顯突兀的字眼,是與我自身的觀影體驗有關。而老馬丁攜一衆“老家夥”用一種反常規的電影拍攝手法和模式,尤其是在金主近乎甩手掌櫃似的藝術寬容度和資金寬裕度的縱容下,帶來了這部看名字頗有點文藝氣質的末世黑幫片。因為時長的緣故,這部流媒體影片是分為幾個時間單元才得以看完,甚至在過程中還不止一次感到了疲勞,其中一部分費力和燒腦應該是來自這全然陌生的故事背景。但這也不無好處,在影院如果倦意來襲想要找一床薄毯和一雙拖鞋并不現實,還有最重要的衛生間。可是現在看累的話關掉網頁即是,或是轉去其他娛樂方式,比如找一部國産恐怖片找回久違的開懷大笑。而且對于這種大塊頭的電影而言,浩如煙海的典故乃至形象迥異的衆多人物,都無比适合不停地按下暫停鍵,臨陣磨槍地去求助于搜索引擎的同時,并美其名曰為求知若渴。這種方式如同臨睡前的閱讀,漫無目的地翻書過程中,在零碎的字裡行間尋找一個個好夢或噩夢的捷徑入口。
看三國掉淚
有時候電影也像是微博、instagram已然碎片化了,特别是在看《愛爾蘭人》的時候體會更為明顯。畢竟對于一個安分守己的中國守法公民而言,故事裡的那些年代和掌故、事件都與我有着太過遙遠的距離,即使我已經準備了相應的功課預習,但這依然像是一位曆史初學者在接觸古希臘先賢事迹時的先天疏離感,光是那些名字就讓人目眩和重複錯誤。同理,若無對影片裡的那番背景經曆長期的浸淫和大量地研習,僅憑一時的填鴨惡補并不能起到立竿見影的成效。隻是在看到阿爾·帕西諾(Al Pacino)的角色出場時,記憶裡的某個久不光顧的房間還是于吱吱呀呀聲中被推開了掉漆的房門。猛地想起早年的探索頻道(Discovery)出品的《流言終結者》(MythBusters)裡曾經有一期就是介紹這位工會大佬,隻不過亮相方式并不光鮮,既無掌聲、鮮花和閃光燈簇擁,也無紅毯和手捧花環的女童男童們雀躍狀迎賓。那期節目是尋找他的葬身之處。在經典的美國都市傳說中,吉米·霍法失蹤案流傳頗廣,其中一個說法是他被黑道殺害後藏屍于紐約巨人球場,而地點也是五花八門,從票價不菲的貴賓席到決定比賽勝負走向的罰球區,似乎每一塊磚石每一寸草皮都在合力掩埋一個驚天秘密,一派風光大葬的儀式感。
但除此之外,我還知道些什麼呢?片名的來曆、政治人物的淵源、幫派人物間的恩怨情仇、數字減齡的技術、複古膠片的色調,凡此種種,都是通過各種渠道去了解,至于消化幾成,隻能說這不是一部隻看一遍就将丢在一旁的影片。我想,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這部電影将會伴随我一些時日了,畢竟這極有可能将是他們這幫老匠最後的聚首之作,理應要以一種認真的态度對待,即使我看得很是吃力,但并不影響觀影的持續熱情。想起了1938年沃克·埃文斯的《美國影像》(Walker Evans : American Photographs)一書出版時,林肯·柯爾斯坦(Lincoln Kirstein)在那篇随書論文中所說的“它們不屬于一望便知的東西,拒絕漫不經心的觀看”,雖然個人認為這番話講得很有些說教意味,但卻不得不承認用在《愛爾蘭人》身上倒很是貼切,或因“ 你面前擺着的是一個國家的面貌”。
即使這個國家的曆史風貌,在3小時29分的篇幅中,與我好像并無任何關系,除了屁股。至少我不會為了片中的希蘭和女兒的糟糕關系而蹙眉,也不會為了他親手擊斃霍法而扼腕,更不會無病呻吟地為片中各人的聚散離合而喟然長歎。可是這終究是一部極費心力的鴻篇巨制,創作者有傾注心力,觀影者亦然。如果隻是為了磨練臀部或坐功還有其他更為科學的方式。至于能夠理解到什麼程度,則極大可能會見仁見智,即使我看過了老馬丁的那些風格類似的作品,即使還看過不少其他導演的類型片,但《愛爾蘭人》都以其博大和恢宏,注定要成為考察中國大部分影迷有關美國黑幫曆史知識的一部“史詩”。之所以要加上引号,隻是我個人的單方面行為,我要承認至少在目前還沒有完全看懂,也更談不上多麼喜愛了,這與最初觀看《教父》《賭城風雲》和《美國往事》時的觀感截然不同,所以不得不在内心自我存疑。
這是知識與知道的區分,不求甚解對于這部電影怕是也無不可。也許,并不需要過分糾結于影片的背景文化,反倒會增添一些觀影的别樣樂趣。畢竟三個多小時還可以幹其他不少有價值的事情。
技術的一體兩面
《雙子殺手》讓李安再次因技術铩羽?也許吧,好像人們都在說雖然等來了技術,但觀衆卻等不急早沒了興緻。
倒是沒有想到老馬丁也會趕時髦,老來俏似的擁抱了相對前沿的數字減齡技術(如果刨除創作周期和其他滞後因素)。但我還是很明顯地看出了德尼羅、帕西諾和喬·佩西(Joe Pesci)那并不自然的面容和眼神,也許是先入為主吧,早就被各種技術貼洗腦的緣故。但當看到德尼羅身着軍裝槍殺納粹士兵時的一幕,尴尬還是替他出現了,那張更像是将軍年齡和氣質的面孔怎麼也無法掩蓋演員老去的事實,再對比來看看那兩個德軍小卒的容顔和倒斃的潇灑身姿吧。當另一幕裡德尼羅的角色為女兒出頭暴揍商店老闆時,那略顯臃腫和遲緩的身形與動作隻能更為醒目了。滑稽的是,扮演老闆的演員反倒看上去更年輕和矯健,大概隻能用“敬業”來解釋他為何會在地上翻來滾去哀聲求饒了。
技術固然很關鍵,這在《星球大戰》《魔戒》《阿凡達》《地心引力》以及漫威系影片裡已一次次證明,并早已成為工業标準之一。但對于一部依賴劇情和演技的複古黑幫片來說,技術含量是不是過于擁擠了?以緻于看電影時不可躲閃地容易跟着走神,總在想這個時期的德尼羅、佩西在現實中應該又是怎樣的形象或眼神,這糟糕的感覺在其後的不同時間段内随着人物年齡的變化被一遍遍放大、單列,進而去關注劇情以外。如影随形的不良體驗。
隆重告别
雖然很希望這幾位老兵的最後一戰能夠一如既往般出彩,且影片大部分時候的确也做到了這一點,但還是無法忽視,那不複存在的韶華和一去不複返的一個又一個經典的畫面,怎麼依然頑固地在腦海中澎湃翻湧?可那分明是不屬于《愛爾蘭人》的一個個形象,那是“面條”,那是的士司機,那是康維,那是喜歡穿豔麗西裝的薩姆*,那是……總之,那些角色都一窩蜂地擠在我的面前,和阿爾·帕西諾、喬·佩西曾經那些個鮮明角色一同七嘴八舌地鼓噪着,喧嚷着,幹擾着我維持耐心地看下去。
不禁想起了那位時常以情懷挂在嘴角的手機從業者。很多時候,榮光和既往可能更适合在獨處時顧影自憐吧?
也許,已是說再見的最佳時刻,在《複仇者聯盟》創下新的票房紀錄的這一年,在傳統英雄和枭雄們結伴遠去的時代背景下,在演技已經甚至不需要五官來操控的當下。
不過,同樣由德尼羅主演的一部影片恐怕卻給出了另一種思考或曰告别的方式。《教父2》,正是年輕的教父飾演者的橫空出世,才讓人發覺好演員不僅僅隻有一位,而好電影也還會繼續産生。(GS)
* “那是……薩姆”,此處均為羅伯特·德尼羅曾經飾演的經典銀幕角色,依順序分别來自《美國往事》、《出租車司機》、《好家夥》和《賭城風雲》。
參考文獻:
《羅伯特德尼羅吐槽漫威減齡特效像卡通》
《斯皮爾伯格與“網飛”大戰落敗,硬核奧斯卡堅守原規則 》
《唐尼回應馬丁斯科塞斯評價漫威言論:很欣賞他的觀點 樂意成為"麻煩"中的一員》
《沃克·埃文斯:美國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