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日本電影《斂葬師》《彼時生命》及奧地利電影《呼吸》一樣,意大利導演烏貝托·帕索裡尼前往英國拍攝的《寂靜人生》(又譯《繼續活着》2013),也是直接與逝者有關的影片。死亡永遠是人類不朽的主題,隻是時空不同而已。而片中的“寂”與“靜”,猶如兩塊墓碑,橫亘在觀者的面前。陰陽相隔,隻是一條無形的忘川與冥界而已。

溫和的約翰·梅(埃迪·馬森飾),可謂極簡主義者,飲食清淡,無欲無求,一直孤獨生活。他的工作隻是倫敦甯肯頓區的一名社區服務員。說白了,就是為那些孤獨故去的逝者整理遺物、尋找在世親人、籌辦追悼及喪葬儀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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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單尋找逝者親屬,就是一件極其艱辛的事,常常尋而無獲。他時常呆立,不置可否。徘徊、伫足而堅定,構成了他疲于奔命的現實光景。但他二十多年來,從無怨言,默默勤快。

即便如此,負責人普拉切特還是告訴他,單位将裁員,他離開之前,隻有三天工作時間,去尋找一位名叫比利·斯托克逝者的親屬工作。明知自己已經被“辭職”,梅仍是不遺餘力地尋找比利的遺屬。隻是不想比利的葬禮,如他孤零零的生前,依然冷落無人。

或者說,梅操辦了太多冷冷清清的葬禮,他深感自己責任重大,為死者求證,乃是他的使命。讓在天之靈的他們感知,哪怕他們生前一文不名,終沒有枉度一生,仍有親朋記挂着他們。他希望攥緊天國通往現實的這根易朽的繩索。

可比利老頭生前性情暴躁,少有親朋,隻能通過一本遺留的相冊,尋覓絲絲生迹。對于這位生前“暴力,拒絕援助”的爺來說,可謂舉目無親,至少表面上的印象及可供的線索,就是如此。但外表平和内心堅定的梅,相信比利一定有他牽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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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夫不負有心人。他找到了“瑪麗餐廳”,老闆娘瓊斯,就是比利生前的情人,還跟火爆的比利生了一個女兒,且這個女兒已結婚成家,也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但瓊斯說比利生前并不知道她的女兒,也拒絕參加比利的葬禮。

梅仍然不甘心,通過不懈的努力,打聽到了比利生前唯一還牽挂的女兒住地。他買來新相冊,換上比利抱着女兒等所有的老照片。煥然一新的相冊,撫摸上去,讓人感到比利并非隻是一個蠻橫、絕情、酗酒的醉漢,他還是一個内心有纖細之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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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不飲酒的梅,還請來當年跟比利一起流浪街頭的兩個流浪漢喝酒,隻是為了多了解比利生前的情況。這段時間,梅要麼伫立車站,要麼趕向遠方。他來到比利女兒生活的小鎮。

凱莉·斯托克,是個漂亮的女人。可她一提起爸爸就憤怒不已,稍平靜下來。尤其是當她接過那本嶄新的相冊時,她哽咽了。她說她爸爸還有個老戰友,一直惦記着他。隻是凱莉仍如之前的瓊斯那樣搖頭,拒絕參加爸爸的葬禮。

無奈的梅依然安慰她請求她,但不強求她。凱莉看着他默默而去的背影,表情明顯起了微妙的變化。梅來到當年比利的老戰友嘉伯住處,老頭非常高興。他說當年他們在福克蘭群島上,生活艱苦,比利怕得要命,隻希望早點返回英倫。梅告别了老頭,接到一心要開掉他的普拉切特的電話,讓他别再過問比利的事了,自有别人來做,不用他操心。

面對擠壓、嘲弄與奚落,絕望的他,解下自己的皮帶,系在鐵窗上,正準備自斷時,電話鈴聲響起。他接過,是凱莉的電話,希望能見上一面。他急忙趕到站台,凱莉微笑地說她準備參加爸爸的葬禮。她臨上火車時,笑着說,如果有時間,想請他周五去咖啡廳坐坐。梅微笑地點頭。目睹着凱莉的火車遠去,恍惚時間如一條彩帶,緊緊維系着他們。以前的付出并沒有白白浪費,還彌漫着濃濃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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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興奮異常,來到小店,精心挑選了一對印有狗狗圖形的茶杯,多歡快的一對狗狗。可就在他出門時,正看到對面他要坐的大巴,想也沒想就沖了過去。結果飛來橫禍,他被另一輛車撞倒,血流如注……

彌留之際,他露出了平靜的微笑,想必這是他一生少有的欣然一笑。他終于可以徹底放下這人世間的一切,不用再為尋找别人而苦惱,也不用為失去工作而揪心,何況他還帶着凱莉的愛意一同飛向遠方。

原來梅一直為别人的葬禮奔忙,形同為自己舉辦一個個葬禮。這是多麼寂靜的人生。活着從沒人注意,死了依然默默無聞。就在比利老頭的葬禮舉辦之時,安葬梅的工作也在悄悄進行,隻有兩個安葬他的工人,這與對面比利隆重的葬禮形成強烈的對比。

凡是梅生前拜訪請求過的親朋,悉數參加了比利的葬禮。凱莉和瓊斯隻是往對面看看,她們哪知道那個剛剛寂寂安葬下去的會是梅呢。凱莉還期盼着與梅在咖啡廳會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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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離開墓園,天色漸暗,那些故去的靈魂,紛紛而起,他們一同憑吊這位幫助過他們的人。影片風格異常寂靜,如同片名,有時不免沉緩,但緊扣人心,從不停滞。

通過梅的人生,反觀到我們自己。每一個人,生前無論怎樣過活,死後也隻是一塊墓碑。或者沒有墓碑,隻是一張照片。或者照片都沒有,就隻是一個編号。或者連編号都沒有,就隻是一團升起的火焰,然後寂滅無聲,如一團混沌遠去。

2015、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