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着顆粒的天空,如死者面容般慘白。斑馬線鱗次栉比、霓虹燈交叉閃爍、機動車無序穿梭,一切都有意将空間的皮肉 切割為破鏡的殘片。兩足動物呼出粘稠水汽,夾雜着尼古丁及半點生氣,在柏油馬路的蒸騰作用下,試圖潤色着這由加工品構成的單色調公墓。車窗上映射着各路男女,鏡中,男人如同應激的隼鳥:瞳孔放大、毛孔分泌粘液。将槍械的準心 對準了街道的角落,手指輕撫着闆機,就像是蓄勢待發的陽具,飽含着不盡怨言,卻隻為某一刻的爆發。
誕生于千年盡頭,公映于世紀之交,作為一次黑白影像回歸,經曆完「鐵男」「比留子」「鐵拳」等拍攝工作後的冢本老師已然在導筒中摸索出了宣洩與慎思的融洽共生點 。「子彈死」中金屬氣息與暴力感尚存,詭谲且躁動不安的影像基因依舊承襲過往,較為不同的則是其對于早在「鐵拳」中便得以開發的三角關系的進一步挖掘延伸以及前所未有的高強度情緒隐忍。
在手持攝影強頻晃動與高速剪輯所構成的侵略性視覺影像中,布滿工業化傷痕的灰色都市如同遭受了原子彈毀滅性打擊的廣島一般,滿目蒼夷,隐現着魂靈的哀嚎,滿溢着現代人的性壓抑及超飽和焦慮。工作乏味,女友自殺,這位即将溺斃于濁流的男人一時不知所措,形似戰後淪落居所的前輩,頓時迷失了方向,喪失了生活的動力。在此期間,男人獲得了槍,會發生什麼?像是吉田喜重設下的命題。男人絞盡腦汁弄到了槍,霎那間,火藥在腦漿燃燒,彈丸在腦膜炸裂,各種口徑的火炮直搗大腦深處,暴戾感瞬間填充全身,不甘與憤慨成為了暫時的動機,冢本老師幻想中的“鐵男”由此化作為極具現實感的市井個體。
車窗後,男人将槍口對準了盡頭的那名新結識的少女,未曾設想少女對死亡有着強烈歸宿感。嘴唇抿紫,雙手顫抖,舉起許久的槍身在猶豫中緩緩垂下,仿佛經過了持續充血後卻又深陷自卑 遂而萎縮的陽具,迷茫且無助,化作了男人内心深處最為悲切的傷痛。宣洩的欲望如同經濟蕭條般迅速消退并得到了克制,悔過與不甘随即再次襲來,但男人能做的隻有呆坐在逼仄空間内,把玩着“陽具”,獨自忍耐時間的消磨并隐隐作痛着。
冢本老師不停地重複着這一隐忍過程,在無限次的勃起、萎縮與挫敗間徘徊,直至某一瞬間 這瞬間可能是逼仄空間緊縮到了極限、可能是城市這一巨大工業廢棄物将年輕一代壓垮在了崩潰邊緣,少女緊貼着飛馳的列車、男人鼓足勇氣 朝未知扣下了蓄謀已久的闆機,男人與女人糾纏着 在黑白兩色裡舞起了最後的芭蕾。
環境依舊響徹着機械的浮躁轟鳴,但圈層所帶來的威脅已然得到解除,男人與女人由此脫離群體,打破空間的桎梏,以自由個體的身份向着東西方向奮力奔跑,不免讓人想起「x聖治」結尾處 役所廣司飾演的刑警在釋放了一切壓力後所進行的極端解脫。或是成為情緒壓力的源泉、或者拼盡全力遠離屎尿屁之地,極端是結束事物的最佳路徑,隻是在冢本老師的直男中二美好幻想中,配以石川忠的激情演奏,周遭死氣沉沉的一切确乎是在不經意間浮現出了生命迹象,不是躍進虛無,而是成為了理想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