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屆和第53屆奧斯卡最佳影片分别是《克萊默夫婦》和《普通人》,都是通過家庭視角來闡述一些美國社會問題。

《克萊默夫婦》講述了妻子對生活感到疲憊,從而選擇離開丈夫和兒子。為此丈夫、兒子在丕變的處境中經曆了一連串的困難,最後又因為撫養權的問題,妻子和丈夫對簿(bù)公堂。而《普通人》則是講述家庭的長子不幸溺水去世,在一家人中各自埋下了心理變化的種子,從而導緻了一場精神和家庭上的危機。它們都描述了美國中産階級的故事。

從戰後1950年代開始,新中産階級的比例也逐步增加。用美國社會學家米爾斯的話來描述,就是“自主業主的衰落和非自主的雇員階層的興起”,也就是“特立獨行的個體的消失和凡夫俗子的大量湧現。”凡夫俗子就是小人物,也就是民衆的異化稱謂“大衆”,大都市的生活之人。新中産階層的文化生活基本圍繞工作、閑暇、成功,它們構成其人格。當《克萊默夫婦》中的白領出場時,讓我瞬間聯想到《出租車司機》中為那位辦公室公主。兩者展現出來的妝容和暧昧氣質極其相似。兩部影片分别是1976年和1980年,多多少少展示處一個時代的群體形象。

《普通人》又譯《凡夫俗子》,和美國詩人弗羅斯特的一首叙事詩《家葬》都涉及了家庭喪子之痛。值得一提的是,二十世紀前半葉的弗羅斯特在生前一直在購買農場,希望通過土地生活,這算是老式中産階級的理想。叙事詩《家葬》中的妻子沉溺在喪子之痛中,認為丈夫無法理解自己的痛苦,從而争執,想離家出走。詩末寫道:

“你——哦,你以為我就說說而已。我必須走——

離開這個家。我怎能讓你——”

“你——敢!”她把門開得更大。

“你要去哪?先得告訴我。

我會跟着你,把你拽回來。我會的!——”

而在電影《普通人》中,丈夫給出了另一對待方式。

在我們技術時代的深刻社會變動的進程中,陀思妥耶夫斯基認為,家庭受到最大危險的威脅。現代的環境和觀念沖垮了家庭價值,在外力下促成的“偶合家庭”,往往家庭成員互不了解,追逐不同的目标,甚至勾心鬥角。雖然中産階級文化發展出一個觀念,即強調情感對于維系家庭的重要性。但随着社會結構和生活空間的演化,新中産階級迎來了家庭危機四伏的時代:離婚率暴增、成員之間的工作撕裂了情感聯系、父母去電影院把孩子托付他處、年輕人受到外界誘惑離開等等。在中國,1994年的《我愛我家》到1999年的單曲《常回家看看》側面反應了這種迅速變遷的社會現象。需要指出的是,舊式家庭除了父親-母親-孩子的三角關系,還有招人煩的鄰裡、寄宿來訪的親戚、傭人,它的變遷是逐次剝離的,而不僅僅是一家三口的家庭的變遷。

《克萊默夫婦》中丈夫泰德“六個月以來一直在為公司争取最大的客戶”,對妻子瑪格麗特的變化一點都沒有注意,後來又因為照顧兒子而被上司開除;《普通人》中妻子貝絲在家庭矛盾日益加劇的情況下提議去歐洲旅遊、在聖誕節期間想和丈夫好好獨處打高爾夫。不論他們内在的心理究竟是什麼,我們都需要看到工作和娛樂的巨大涵義,職業升遷被視作“美好的一天”,高爾夫、旅遊被視為現實之外的拯救,不一而足。正是外部結構的變化,再到心理和人格,進而呈現出家庭危機的現象。

當《克萊默夫婦》中妻子瑪格麗特在法庭上做陳訴的段落,可見女權運動的影響。1960年代初的第二波女性主義一直持續到1980年代初,它激起了性、性别、文化、曆史的多元的探讨。瑪格麗特是溫和地追求男女在人生進程中的平等,以及對人生的自主權和主動性的追求。但同時,我們也需要看到米爾斯對白領姑娘的描述:……第一份工作是她所受教育的延續。雖然工資很低,但她熟悉了辦公室的常規……她也學會了如何和辦公室裡的男同事周旋,她開始意識到普天下的男人追求的都隻是一件事。她和其他姑娘會拿頭天晚上或當天晚上約會中的瑣碎小事逗樂。…雖然辦公室并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地方,但她逐漸了解了它,并且能夠将所有人分門别類了。當白領姑娘屢屢得不到她的心上人時,這一經曆便會使她心如磐石,會将她從一個來自小城的單純姑娘,變成冷漠、文雅的城市職業婦女或單身女子。如果她對那家夥“有足夠的興趣”,她并不會拒絕風流韻事,但是她無法克服對婚姻的渴望。……雖然她總是想着自己家庭的前景,但卻不得不适應着枯燥無味的辦公室工作。無論如何,這工作畢竟使她能維持生機。從某種程度上說,中産階層的結構同樣推動了女權思想。

以男性為主構建的家庭,妻子庇蔭在他的保護下遠離現實社會的醜惡,或是已經社會化的女性在他的幫助下脫離某種權威的控制,它伴随“家庭暴君”的風險;兩性平等下構建的家庭,則出現《克萊默夫婦》中遇到的難題,甚至毫無節制的“獨立性”、“個人化”會産生父母和孩子的矛盾。矛盾之處還在于我們對美的感受主要處在青年時代,為人父母之後,很少有人能夠看到性格和精神之美,愛情也随之消弭,取而代之的将是“統治和占有”。 也許,構建家庭這一共同體的理想狀态,需要精神上的成長。糟糕的家庭會剝奪孩子童年時代應有的回憶,讓他們成年後殘酷無情。假如存在一個好的家庭,他們會變成另外的人,更好的人。

到了新中産階級興起,家庭觀念的日趨淡薄、一個自由的經濟主體隻能出售他自身、現代的時間規訓區分了工作時間和休閑時間,無處可歸的現代人做着的烏托邦美夢。于是大衆傳媒是烏托邦,對工作的崇拜是烏托邦,知識、财富全能的神話是烏托邦,以消費塑造的形象是烏托邦。它們替代了那些包涵無限溫情的夢想,現實和夢想統一成一個似真似假的景觀,夢想變得可以“統治和占有”,可以績效和替換,讓美貌等同了精神之美,它凋敝在我們有限的理解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