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使得秩序和混亂的景觀成為我們欲望的守護人。它贊美自己,脫離自然法則,傾倒大衆。它是物,是人,是發達時代的抒情詩人。

以理性、邏輯性、利益性、實用性為主導的世界,因為主流理念和人的真實感受出現了巨大鴻溝,于是出現了各個層面的反思和制約,它們某種程度的相似性構成了一個聯合,我們可以稱之為現代主義、後現代主義。但它們沒有一個能夠反對這一整體的,隻要現實從未被超越,隻要世界是通過既定的現實作為邏輯基礎,這些具有主觀意願的反思和設想隻會成為實驗性的事物,而社會現實會将它們功能性的和應用性的部分打包成商品,最終它們就隻是發達時代的組成部分。例如,弗洛伊德通俗化,烏合之衆通俗化,巨嬰國通俗化,在俗化的控制中滿足着發洩不滿情緒的人們的需求,“反叛是一件容易脫手的商品”。

幾乎整個二十世紀都在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中的思潮中。1990年代的經濟全球化帶來了新的變遷,它具有信息化、金融化,以及以跨國公司争奪市場的新殖民主義等等特征。在對現代主義的觀察中,我發現兩個不同的傾向,一個是“反英雄”,另一個則是“虛無主義”。反英雄雖然褪去了傳統英雄的光環,但依然具有英雄性質的行為;而“虛無主義”則是極端形式的現代主義,一如康德的“理性發展到最後什麼都沒有”。在我看來《 Hello!樹先生》和《驢得水》都是虛無主義作品,和荒誕派戲劇一樣,都通過悲喜劇的模式來表現。而1979年至1985的《瘋狂的麥克斯》三部曲、1982年的《銀翼殺手》則是“反英雄”。

由于兩次世界大戰猶如啟示錄,帶來了無盡的憂慮,而核武器則帶來的恐懼感,這引發了一大批末日幻想的作品流行,除了《瘋狂的麥克斯》,還有1983年的《北鬥神拳》、1984年的《終結者》、1986年的《守望者》和《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1988年的《阿基拉》、1988年電子遊戲《廢土》以及後來它的精神續作《輻射》系列,等等。非常巧的是,1979年的美國三裡島和1986年的蘇聯切爾貝利核事故在其間發生。後來因為全球變暖的議題出現,重新提及核能源時,2011年的日本福島事故再次限制了核能源的拓展。

首部《瘋狂的麥克斯》是一部俗套的公路電影,也遭到了激烈的批評。不過其公路上汽車的動作戲份出色,加上預算隻有屈指可數的40萬澳元,在全球獲得了巨大的商業成功。順理成章的《瘋狂的麥克斯2:公路勇士》在1981年聖誕節期間上映,并受到一緻好評。可以說電子遊戲《無主之地》在風格設計上受到了《瘋狂的麥克斯2》的影響,神經質的角色、搭載在汽車上的朋克反叛、怪異的服飾、荒誕的語言等等。《輻射》系列也深受這種風格的影響。到了《瘋狂的麥克斯3》,影片已經更加直接對文明與社會的思考,麥克斯也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靈魂救贖。不過,其強烈的風格變得更加精緻,刻意的象征、浪漫、編排,到影片結尾的獨白将麥克斯定義成了傳奇性質的角色,從某種程度上“反英雄”的麥克斯變成了“英雄”麥克斯,反而讓他身上的“反英雄”特質變得非常嬌飾。與此同時,粗犷畫風的《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中的蝙蝠俠則完成了一個相反的過程,從英雄變成了“反英雄”,盡管他有着更高尚的目的,但不介意成為衆人眼中的罪犯。而這部漫畫中,傳統英雄的代表“超人”也獲得了更大的内涵,在核爆炸中枯槁的超人,那個委曲求全、失去尊嚴和人生、如同走狗般的超人,依舊說“他們渺小、愚蠢、包藏禍心……但求你……傾聽他們的聲音……”“我發誓……你的養子會讓你自豪”,它振奮人心的力量仍然是“反英雄”們無法替代的。

相比末日幻想題材,一個更為深刻的題材則是反烏托邦。《銀翼殺手》可以說是黑色電影、反烏托邦電影、賽博朋克電影、科幻電影、表現主義電影的混合體。前三者的特征尤其明顯。

1927年的德國表現主義作品《大都會》,不僅是科幻電影的鼻祖,也影響了黑色電影的視覺風格。表現主義着重内心的情感,其電影手法上的特征是:内心獨白、夢境、假面具、潛台詞。20世紀40-5o年代的黑色電影雖然是美國電影,但受到視電影為藝術的法國文化界關注和研究,才有了“黑色電影”。間接的,促成了法國電影新浪潮。轉而,新浪潮席卷全世界,包括70年代左右美國的新好萊塢。法國對美國黑色電影的理論研究,實際上已經超出了美國黑色電影本身,它交纏了現代主義各種思想、藝術、哲學。我們熟知的《馬耳他之鷹》、《雙重賠償》就是那個時期的美國電影。

我們可以直觀發覺《銀翼殺手》的部分特征:1、冷硬派的角色。他總是強硬、内省、孤絕、壓抑,一個自由主義者,傾向于用個人倫理來對待社會問題;2、着迷于“殺戮典禮”,讓暴力和沖突具有儀式美感。比如,吳宇森的《喋血雙雄》中教堂槍戰、《英雄本色》中的小馬哥複仇,《肮髒的哈利》的獨白、《低俗小說》的聖經、《出租車司機》、《》。3、高度風格化。常見的低光照明、陰影、街道、淅淅瀝瀝的雨,以及象征性的鏡頭語言,或是揭示一種精神,或是讓都市具有一種非凡靈韻。

賽博朋克的設定大都是反烏托邦的,一個科技高度發達和實際生活存在巨大反差的社會。反烏托邦的作品衆多,集中在二十世紀,比如《美麗新世界》、《動物莊園》、《一九八四》、《我們》、《發條橙》等等。在我看來,賽博朋克就像是反烏托邦所帶來的恐懼的情緒之後的情緒,一種悲觀和麻木。冷硬派偵探小說作家、黑色電影編劇錢德勒的荒涼、憤世嫉俗、殘斷的文字非常契合賽博朋克,影響了諸多賽博朋克作者。在1940年代到1950年代的硬科幻的黃金時代,科幻作家預言了原子彈,今天我們感到賽博朋克的設定非常接近未來的現實,各種作品層出不窮。但就和二十世紀很多思潮一樣,一方面它們具有反思的力量,一方面不可避免得打包成“商品”被出售。新浪潮電影提倡的導演自覺,最終屈服于“為市場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