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沒辦法不說它。
看前,硬盤裡放了3天不敢打開;
看後,腦子裡過了3天走不出來。
從全程窒息,到事後大喘氣……
“真人真事”,從前讓我們感歎現實。
這一次,它卻讓Sir想逃離現實。
60小時的流血事件,足夠摧毀一座城市。
還能把人性榨幹。
《孟買酒店 》
Hotel Mumbai
一段全世界都不堪回首的往事。
堪稱“印度9·11”的恐怖襲擊事件。
孟買,11月26日裡,淪為血城。
晚上8點,十名“虔誠軍”,搭乘充氣艇由戈拉巴上岸。
他們分批在賈特拉帕蒂·希瓦吉火車站、利奧波德咖啡館裡用機關槍無差别射殺平民。
△ 圖片來自新華網
晚上10:30,恐怖分子來到了孟買的市中心——泰姬瑪哈酒店。
又一場無差别屠殺降臨。
殘忍程度,不言而喻。
傷痛,讓恐襲留下的問題沒人敢碰——
為什麼?憑什麼?誰錯了?
阿米爾·汗第一個站出來,拍出Sir前兩天安利的紀錄片《光明之下》。
撫慰經曆悲劇的祖國。
《孟買酒店》可沒那麼溫柔。
——它就要把悲劇鋪開,讓人性經行。
把你放在兇徒的槍口下,被操控的耳機裡,實時直播的屏幕前……
你,怎麼做?
受害者
你可能隻是一個背包客,走進路邊餐廳歇腳,順便嘗嘗街頭小吃。
準備離開,叫服務員買單,可發現賬單不對。
景點被訛錢很正常,你也想看看店家要怎麼解釋。
——“呯!”
爆頭,倒下。
你可能隻是一個住客。
好不容易拿了年假,訂到孟買最高級的酒店,正想着接過房卡就上去好好泡個澡開始度假。
突然,大堂響起震耳欲聾的槍聲,尖叫聲。
你快速躲到櫃台下,還沒想通自己為什麼有這樣的本能,槍聲停了。
腦袋空白,但你一定要馬上想到對策。
逃?逃去哪?還是等?還是裝死……
——“呯!”
你要想的問題變成:下一個,是我嗎?
你可能是酒店的服務生。
恐怖分子已經殺過大堂,新聞裡已經播着其它地方搬運屍體的畫面……
而你,還在精心為今晚的VIP客人準備菜式。
死神已經降臨。
但電影卻把死神的腳步,壓到最低分貝。
導演給了我們全知的視角,卻蒙上了受害者的眼睛——
看那些大搖大擺的鏡頭:
端着AK47的歹徒身邊,總有一個狀況之外的人。
低頭數錢的,專心玩手機的……
這正是當晚的真實狀況。
無預警、無目标的突發事件。
下一個目标在哪,什麼時候,他們什麼目的……
屠殺已經開始,可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沒人知道該做什麼。
小心翼翼往槍口上走的人,不在少數。
于是,我們更敬佩那些與恐懼搏鬥的人。
一個保姆。
孩子爸媽到樓下吃飯,她獨自在房間照看孩子。
槍聲就在門外爆發,兇徒腳步聲越來越近。
她毫不猶豫把嬰兒抱起,躲進衣櫃。
門後透出的光,死死被捂住嘴的嬰兒……
她面對死神的姿态,讓Sir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
和危險一線之隔,還抱着一顆定時炸彈。
兇徒越來越近,嬰兒呼吸越來越弱。
那一刻有多緊張?
兇徒離開後,保姆捂着孩子的嘴,飛奔着跑進浴室關上了門。
孩子終于放聲大哭,Sir才敢大口呼吸。
之後,電影還會出現形形色色的受害者。
他們有的逃出生天,有的無辜送命。
有英勇,有懦弱,也有猶豫……
唯獨,沒有英雄式的人物。
純粹的恐懼下,無論是誰,無論他們暴露了哪些缺陷,Sir都不敢怪罪。
因為我們深知。
如果當時在場,不一定比他們做得好。
人性,那個總是發人深省的詞。
終于在冷血的屠殺面前完全失效。
施暴者
電影讓死亡無聲,也把暴力拉長。
開場第一個鏡頭,就對準恐怖分子。
夕陽西下,大搖大擺坐着船登陸,然後一人一輛的士分頭行動。
眼神平靜,表情淡然。
你完全猜不到,他們的包裡裝着多少槍,子彈,手榴彈。
從來沒有掀起一絲波瀾。
從尋找獵物,到一擊斃命,過程就像遊覽景點。
殺人殺累了,他們還有閑心研究酒店的廁所。
拿起一塊披薩,試試浴缸的水溫。
這正是《孟買酒店》的震撼之處——
我們不怕在電影裡看到惡人。
我們怕的,是看到惡人身上,有自己的影子。
鏡頭跟蹤着施暴者,平靜地記錄下一舉一動。
冷血、殘酷、暴力以外,更讓Sir印象深刻的。
是他們的脆弱。
比如,剛進酒店的那次感歎——
哇,天呐,快看
看起來像天堂一樣
他們跟你一樣平凡,甚至更卑微。
比如,死到臨頭在電話裡和父親的對話:
爸爸,我想問問,他們把錢給你了嗎?
我愛你,爸爸,很愛很愛你
這段對話取自真實資料。
當天唯一被活捉的恐怖分子,就在警方的盤問下說過:
- 難道不是命更值錢嗎?
- 先生,沒有什麼比貧窮更可怕,貧窮太折磨人了
- 他們給了你父親多少錢?
- 不清楚,可能是幾十萬盧比吧……
- 你覺得這些錢到你父親手裡了嗎?
- 可能吧……大概吧……
他們也深愛着家人,期盼着美好的生活。
甚至,更迫切。
再比如,當他們把槍口對準又一個平民,突然的猶豫。
因為對方跟自己有同樣的信仰,是共同的族人。
即使耳機裡的幕後指使再三敦促開槍,他經過哭泣、暴怒、掙紮後,依然沒有射死對方。
他們也有信仰,有底線。
甚至,更虔誠。
現在再看這些施暴者,他們還是惡人嗎?
好電影,隻負責提出問題。
而更優秀的電影,往往會提出你不敢回答的問題。
幸存者
在外媒揣測着導演賣弄“悲慘”嘩衆取寵時,導演隻是回應了一點:
“我們隻想真正反映這些幸存者所經曆的一切。”
電影和現實,當然有出入。
真實情況如何?
從27日淩晨0時41分開始,孟買酒店被兇犯占領。
5時59分,襲擊者被捕,持續6個小時屠殺停止。
10個兇犯,每個人300多發子彈,8顆手雷。
而孟買市中心卻沒有特種部隊。他們需要從800英裡外的新德裡調兵過來。
前期沖進去的警察,隻有6名。
這場血洗了孟買城市60小時的恐怖襲擊,造成195人死亡,313人受傷。
兇殘到什麼程度?
當時有一則報道稱,搜救的人員僅在酒店的一個房間就發現了30具屍體。
面對這樣的題材,任何人都不敢怠慢。
導演安東尼·馬斯拉曾親自與當年40名生還者訪談。
他發現,當年有許多酒店員工已經逃了出去,但還重回酒店,試圖拯救被困旅客。
電影裡,戴夫·帕特爾飾演的服務員阿瓊,帶着警察去監控室,幫助客人逃跑。
這真的發生過,隻是現實分别由兩個人完成。
孟買酒店裡誓死留下來的主廚奧貝羅。
他和他的後廚工作人員,一共救了150名遊客。
也是真的。
△ 下圖為原型人物
現實不僅有閃光,也有危險。
比如,電影裡有人在慌亂中用手機向外界求救,将自己被困地點暴露。
信息被媒體披露,恐怖分子迅速從新聞中得知這群人的藏身地點和警方部署的情況。
同樣,真的。
還有更多這樣的故事。
真實,為影片增加了重量。
但在Sir看來,那些“高于真實的真實”,更讓影片令人動容。
影片安排了許多與事件無關的空鏡。
開頭一個遠景——
近處的平民窟,遠處的高樓,框在同一個畫面。
貧與富的擠壓,是真實。
電影還安插了許多生造的台詞。
當那群“虔誠軍”坐車進孟買城時,耳機裡傳來的聲音持續洗腦:
看看你的周圍,兄弟們
看看他們偷了什麼
從你的父輩、祖輩那裡,偷了什麼
階級的固化,也是真實。
還有一個看似跟電影無關的幕後故事,也讓Sir印象深刻。
2008年,應該是演員戴夫·帕特爾人生中的轉折年。
他剛結束了《貧民窟的百萬英雄》的拍攝,他的名字将響徹全球。
電影最後的鏡頭,所有演員在火車站跳舞,氣氛歡快。
而三個月後,恐怖分子就在這個火車站開響第一槍。
他當時不在印度。
但他和我們一樣,同樣是這次災難的幸存者。
十年後,戴夫毫不猶豫加入了《孟買酒店》的拍攝,飾演男主角。
十年。
一切逐漸回歸平靜,人們慢慢忘記傷痛。
為什麼還要重提?
為什麼還要将傷痛複盤?
電影最後一個鏡頭,藏着導演的答案。
血案發生三個周後,泰姬瑪哈酒店就恢複了營業,全體員工聚集在酒店大堂,挂上氣球,歡呼雀躍。
外觀重新修葺,又拾起了昔日的輝煌。
但,它有點不同了。
酒店正門,立着一塊純黑大理石做成的紀念碑:
紀念我們的客人和員工
2008年11月26日
現實就在那裡。
無論好壞,無論希望,還是絕望。
有人對它視而不見,有人遠遠觀望,有人耿耿于懷。
但總有一些人,要把它當成堅定我們的力量。
就像《黑暗騎士》中英雄潛入黑暗前,留下的那段話:
你會追捕我。
你會譴責我。
你會放狗咬我。
因為這是需要發生的。
因為有時候真相還不夠好。
人們需要更多。
有時人們的信念應該得到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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