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北影節,有部華語片呼聲賊高——

有血肉,有慘烈,有江湖。

仿佛當年的《艋舺》,勇奪台灣賀歲檔冠軍。

北影節展映時,口碑爆棚,一度傳出要在大陸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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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真比矯揉做作的《悲傷》更值得

不賣關子了,就是它——

寒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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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名有點古怪,“寒單”——

源自“邯鄲”的誤傳。

邯鄲爺,武财神趙公明的别稱。

台東有“炸寒單”的民俗。

年年元宵節,年輕男子扮邯鄲爺肉身,打赤膊站在神轎上遊街,接受信衆們的鞭炮洗禮。

他們相信,皮開肉綻的血肉獻祭之後,福願會被保佑,罪惡會被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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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炸寒單,把兩個人的命運牢牢焊接在了一起——

學習優異的窮孩子,阿昆(胡宇威  飾)。

街邊混子,阿義(鄭人碩 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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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昆,阿義

故事的起因很俗套,三角戀嘛。

阿昆暗戀多年的鄰家妹子萱萱,是阿義的女朋友。

阿義呢,為了好勇鬥狠逞英雄,年年做邯鄲爺肉身挨炸。

這年,阿昆在巷尾,目睹阿義和萱萱親熱,阿義羞辱撿破爛家庭出身的阿昆:

撿破爛的,口水擦一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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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昆腦子一熱,炸寒單的時候,看阿義站在鞭炮堆旁。

于是,扔了一把火。

沒想到。

身邊沖出去的是萱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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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爆炸。

和更漫長的煙消雲散後。

萱萱死了,阿義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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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三角戀,全片展示了也就20分鐘吧。

能拿票房冠軍的,肯定不是因為狗血,更痛的在後面——

隻有死人萱萱和活下來的阿義知道,這把火是阿昆放的。

但阿義選擇了沉默。

所有人都以為是偶然事故。

阿義為了放下,選擇了吸毒,做一具行屍走肉,活得渾渾噩噩。

阿昆為了贖罪,選擇了自殘,做一具邯鄲爺肉身,炸得皮開肉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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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都試圖用折磨自己肉身,去完成救贖。

有用麼?

有用……

才怪,看海報,邯鄲爺法相猙獰的雙目下,有一行小字:

心牢不破,罪孽不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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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黃朝亮,台東人,從小就在街頭看炸寒單。

《寒單》開拍前,他先花了兩年時間拍“炸寒單”民俗的紀錄片,就想知道一個問題:

什麼人,會自願做邯鄲爺肉身,心甘情願被炸?

有些人覺得他自己曾經做錯過什麼,人家知道或是不知道的,或是接受過法律制裁,或是對不起親人,他們認為我上去炸,當神明的替身遭受炮火的洗禮會減輕他的罪惡感,身體越痛,心裡越舒服。

越拍他越知道。

所謂肉身獻祭,都是自欺欺人。

區區皮肉之痛,怎麼可能減免心識之苦?

不管是吸毒還是挨炸,隻要心牢不破,“爽”一下之後,就是墜入無邊黑暗,痛苦沉淪——

阿義吸毒搞得家破人亡,唯一的親人阿嬷自殺身亡。

阿昆辦了休學,自毀前程,在鄉下開了垃圾回收站,沉默地咀嚼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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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了秘密的阿昆,看不下去阿義的自我放逐,幫他強制戒毒。

兩人合夥開了間“昆義”回收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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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度成了兄弟——

霸占垃圾回收業的黑幫豪哥,找上門來想拆散他們。

重金收買阿昆:

其實我很欣賞你,頭腦好,是個人才

不如你來跟我

你也不用再為這個耳朵聽不到的給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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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昆一把抓過阿義的手,在兩人手上割劃一刀。

血滴進酒杯。

鄭重地看着阿義,說:

阿義是我的結拜兄弟,昆義回收場,永遠是我們兩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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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

紅着眼眶看着對方,血酒一飲而盡。

一個仿佛已經放下,一個仿佛已經贖罪。

仿佛兄弟。

但……

其實兩個人都知道,他們心裡還藏着結。

萱萱……

對,我是撿破爛的

但我搞不懂,你哪一點比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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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兩個人也都知道,不管是炸寒單,還是歃血。

他們都不會是真的兄弟。

如果我們真的是朋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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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

所謂,心牢不破,罪孽不贖。

至于他們到底怎麼完成自我救贖,肉叔隻用加缪的一句名言劇透:

真正的救贖,并不是厮殺後的勝利。

而是能在苦難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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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接着聊——

那是什麼人會去信,“身體越痛,心裡越舒服”這種鬼話?

肉叔個人覺得,這兩年最好的台灣電影,一個是《大佛普拉斯》,另一個就是《寒單》。

兩部電影,不管是套在“信釋迦”黑色幽默套子裡的《大佛普拉斯》,還是借用“信邯鄲爺”殘酷青春殼子的的《寒單》,其實内裡都是相通的。

兩部電影中都有割裂的兩群人——

富豪。窮鬼。

《大佛普拉斯》裡,富豪老闆黃啟文,表面上做着佛像的買賣,虔誠至極;實際呢?

殺生,偷盜,邪淫,妄語,飲酒,五戒都犯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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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鬼肚财和菜脯倒是信,可信來信去才知道:

這神噢,有時候也會挑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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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單》裡面同樣也是。

導演黃朝亮接受采訪時說:

台東是這麼風光明媚空氣清透的一個世外桃源。

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可是這些中下階層的老百姓有很多生活的承重。他們的生活的經濟收入難以支持自己,(隻能)削減他們所有的好的生活。

所以,你得小心,《寒單》真正的刀子,并不是刺穿兩個年輕人的慘痛,而是一群人的。

電影裡,第一次花錢雇“寒單廟”來表演炸寒單的,是“豪哥”。

他有多喜歡看炸寒單?

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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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看都不看。

所有人都跑去圍觀炸寒單時,他在給陪酒女媽媽桑發紅包。

什麼贖罪啊。

電影開片就說了,邯鄲爺,武财神,是保人發财的。

贖罪,隻是富人求富貴的正義幌子。

唬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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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那兩個鮮紅色大字“贖罪”的,是誰?

是阿昆。

爸爸台風天搶收西瓜,親眼看着他被大水沖走;又因為媽媽是撿破爛的,從小被霸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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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阿義。

從小看着濫賭的老爸家暴媽媽,以至于拔刀沖向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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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被家暴的妻子,失去丈夫的寡婦,被繼父強暴的陪酒小妹。

隻有他們,才是遍體鱗傷的那群人。

即便如此,還得苦中作樂,管炸爛的皮膚叫“月球表面”,笑割腕後的傷疤是“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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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人呢?

豪哥在煙霧缭繞中就完成了生意,哪裡用得着糟蹋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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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片出現4次炸寒單。

第一次,豪哥在陪酒小妹店前包場;後面三次,都是在萱萱的骨灰前,阿昆和阿義分别包場。

炸寒單。

對富人,隻是可有可無的遊戲。

隻有窮鬼,才把它當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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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朝亮說他好奇的是:

在風光明媚之下看這樣一個沉重故事是什麼樣的感受呢?

的确,在叙述這個慘痛的故事時,他的鏡頭有一種奇特的遊離感,高飽和的畫面裡,全是台東湛藍的海水,碧藍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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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看,秀麗的風光裡,藏着那群人信仰“身體越痛,心裡越舒服”的真正答案——

火車。

黃朝亮說,火車對台東人來說特别重要。

尤其是對于年輕人來說,不管是出去念書還是工作,都是以坐火車為主,往北去台北,往南去高雄、台中。

開頭,是萱萱坐着從台北開回台東的火車歸鄉。

結束,是阿義坐着離開台東前往台北的火車離鄉,途徑阿昆的工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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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以工業化現代化的文明符号,搖晃,震蕩,轟鳴,生生闖入台東的風景。

發生過一連串愛恨糾葛,碾碎了它曾經帶去大城市的人後。

又匆匆疾馳而去,帶着另一些人繼續前往大城市,再甩下一群手足無措的人,等着下一次的再被帶離——

阿義追随着萱萱的遺願去了台北。

阿昆會不會再下一個故事裡,追随着阿義的遺願繼續去輝煌的都市?

你看。

《寒單》真正的慘烈,既不是肉身之痛,也不是精神之苦。是在煙火絢麗爆炸時,嗆鼻的硝煙退散後,你才想起來——

噢,那哔哔啵啵的炸聲。

不是什麼贖罪的代價。

那就是你越是堅定追夢,越是容易聽到的……

夢碎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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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意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