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最近有點奇怪。
廚房裡多了一盞刺眼的紅燈。
忙得團團轉時,她還不忘往自己臉上照。
難道是美容儀又出新産品?
更奇怪的是——
當全家有滋有味地享用媽媽做的美餐時,她自己卻砸吧嘴,機械地上颌磕下颌,牙齒碰牙齒,神态冷漠,食如嚼蠟。
淚點還變得特低。
切洋蔥流淚,不切洋蔥也流淚。對着晴空萬裡的天,她也總是托腮掉淚。
直到一個雷雨交加的夜裡,媽媽在漢斯彼得的身後發出“哼哧哼哧”的呼吸聲,怎麼推都醒不來的時候,7歲的漢斯彼得徹底懵了。
他被爸爸鎖進自己的卧室。直愣愣地望着門上的磨砂玻璃,錯愕得像一尊雕像——
門這邊,映射着窗外電閃雷鳴忽明忽暗的亮,卻又重歸黑暗。
門那邊,是爸爸忙碌的剪影和嘈雜的電話聲——
媽媽死了,自殺。
這個男孩必須被釋放
The Boy Needs Some Fresh Air
但别擔心,這個故事并不沉重,講的是"喜劇"。
沒錯,是漢斯彼得的喜劇天賦。他從小就是個侃爺:
比如嬰幼兒時期,就學腔學調地模仿八卦大嬸:
哎喲~那個人馬上就要嗝屁了啦!
媽媽和外婆“撲哧”一聲,相視一笑;
再比如兒童時期,就在化裝舞會上另辟蹊徑地扮公主,胖嘟嘟地“驚豔”了一波親戚。
還“易容”扮演鄰居老頭,舉手投足,有模有樣。
雖然爸爸常年在外工作,但是漢斯一點也不寂寞——
小小年紀,身邊的女人就很多。
先說媽媽。
從前的她很溫柔,簡直和現在判若兩人。
金色的卷曲頭發跳動着,大眼明亮,臉上也總是閃着明媚的光澤。
很愛笑,也很愛他。
捧着他在青草紅花的藍天裡旋轉,額頭碰額頭地親昵他,甚至和他在草地裡翻滾着瘋玩……
天真燦爛,皮膚健康。明明已經是個媽媽,卻還像個不谙世事的軟萌少女。
而城裡的外婆,很體面,也很飒。
紅唇,利落短發,是一個油門踩到底,卻還能臉不紅心不跳地嘟着嘴、甩着頭,輕松哼小曲的女人。
某天心血來潮,拍拍腦門就說給漢斯彼得買馬。
買馬?
那可不是什麼小貓小狗。一匹俊美高大的馬怎麼能說買就買呢?
街坊鄰居都歪着頭,整整齊齊地坐在窗邊,扭頭笑話她。
偏偏,她真的風風火火就買下,坐着馬車就威風凜凜地回了家。
大街上,全是看羨慕的注目禮,朋友們也紛紛坐上馬車咧着嘴笑。
漢斯彼得小小的虛榮心被正面地滿足了。那是正大光明的快樂,是可期可盼的風光。
有她在,就有熱鬧在。
鄉下的奶奶呢,很暖。
收拾屋子,連帶着桌子上的小漢斯彼得也擡了起來。晃晃蕩蕩的,好像是奶奶和媽媽一起為他創造的小船。
辛苦繁瑣的家務會活兒,都變得充滿小趣味。
曬被子,在明媚的陽光下,笑臉盈盈地聽媽媽唱起了歌,聽舒暢了,還真誠地誇:
好聽,該去當歌星。
這邊,小漢斯彼得在茂盛美麗的花園裡玩鬧,很肆意。
到這,漢斯彼得身邊的人已經夠多了,但還沒完。
他還有一堆七大姑八大姨,沒事老跑他們家開趴體。
姑姑們甚至還在小漢斯彼得滿月當天,用手撐着他的小鞋挑起了舞。
閃爍的燈光,美味的酒水。亂哄哄地鬧騰着,可愛的親人們,笑臉都交織在一起,彙集成藍天白雲下手拉着手的小人們,快樂得恍如隔夢。
但。
夢醒如鏡摔。
外婆哐當跌倒了。
再回家,就沒下過床。
不修邊幅,臉色慘白。
咽氣前,喚漢斯彼得躺在自己的被窩裡說“秘密”:
未來,你會成為非凡的人,有名的人,但你不要告訴别人這個秘密。
那是最後一次貼着外婆的體溫睡覺。
體面又熱鬧的外婆,走了。
再後來,是媽媽頻發鼻窦炎。
紅外線理療沒用,決定開刀。偏偏意外切錯了神經,嗅覺味覺全沒了——
拉扯出了抑郁症。
看見漢斯彼得為了讓她開心,還在絞盡腦汁地逗樂。她一邊哭着,一邊笑着。
家人的熱鬧,反襯着她厭世的暴戾。
漸漸枯槁……
直到曾經軟萌溫柔的媽媽變成一具僵硬的屍體,躺在棺材裡。
漢斯彼得在葬禮上,摔下手裡的花,鑽到草坪的椅子下,躲了起來。
椅子上的木闆把他的臉分割成無數塊——
就像他已經割裂、淌着血的心:
當搞笑不能拯救媽媽的抑郁,喜劇不能抵擋悲劇,他精心布置的那些笑話意義在哪裡?
送行的隊伍裡,隻有他一直盯着地上起伏不定的黑影。
那是上下颠簸的棺材,烈日灼心,他卻沒敢再擡眼看——
他不敢再想一遍,躺在棺材裡的媽媽。
淚眼在白白胖胖的小臉上嘩嘩流下。
小小的孩子被生活狠狠地扇了下耳光:
從前那個總是輕易被他逗笑的媽媽,後來隻是在扯着臉皮表演快樂。甚至在臨死前,也沒有再給自己的孩子一句“愛”,一個擁抱。
什麼都沒有,就選擇離開。
漢斯彼得一夜長大。
他不再講笑話,他笑不出來了。
就這樣,漢斯彼得的生活還沒變好,還在變壞。
在外婆和媽媽死後,照顧漢斯彼得的人成了瘸腿的奶奶和高度近視的爺爺。福利社來探訪,差點把他從自己親人身邊帶走。
極度喪失安全感的日子裡,他蹲坐在衣櫃旁邊,把臉投埋進媽媽的裙子裡,聞着媽媽的味道,無聲地哭。
沒有媽媽的孩子像沒有庇佑的流浪狗,僅剩這個爺爺奶奶組建的安全小窩也呆不了嗎?
對一個孩子來講,還有什麼比離家、寄人籬下更讓人崩潰的呢?
無助,瞬間湧了出來。
他跑去外婆和媽媽曾經一起開店的地方。
趴在窗戶上,太陽的折射讓人越來越眼花——
好像……外婆和媽媽還在櫃台上忙忙碌碌,和從前一樣。
伴随着一聲呵斥,好像大鐘在耳邊猛烈地敲響。
“死小孩,别弄髒我的玻璃!”
溫馨的回憶被一起敲破,龇牙咧嘴的大叔才是現實。
到這,變故還是那麼張牙舞爪地撕裂着漢斯彼得。
直到,他又看見了媽媽用于治療鼻窦炎的紅燈。
和媽媽去世那天晚上一樣,還是那樣幽暗的夜晚。燈被放置在椅子上,将整個媽媽忙碌過的廚房罩上了一層朦胧的紅光。
漢斯彼得圍着紅燈,像圍繞着一團火,扭着身體跳舞,又唱起了歌。
思念媽媽。是個孩子一樣,卻又不再隻是個孩子。
治病的儀器,也可以是迷人的燈光。
生活的苦難,也可是歡樂的來路。
就像他以往每一次穿衣打扮好,準備給家裡的七大姑八大姨驚喜時,都要穿過那條昏黃的走廊——
昏黃,漫長,孤單。
那是歡笑面世前,一個人的幽幽小道。
那是沒人知道,無人訴苦的黑暗。
但隻要門一開,一登場, 就是滿屋爆笑,全場掌聲。
光明,歡樂,充滿能量。
喜劇,究竟是什麼呢?
在幽暗的角落把糟心事嚼爛了咽下去,再去向陽的地方口吐蓮花。
像前不久剛結束的《脫口秀大會》有一期主題:笑是生活的解藥。
王建國說:
對,我承認,笑是生活的解藥。但,是藥三分毒。
而呼蘭調侃:
因為太窮吃不起雞蛋醬的爺爺,連雞蛋都搞不了,還不忘記搞笑。
對啊,生活裡多的是操蛋和苦痛啊。而逗得人們呵呵直樂的,還不是那些最糟糕的東西撕碎了調侃給你看,引發的爆笑嗎?
苦中作樂的“小強精神”,是眼淚被剝開之後晶瑩的光。
就像這個奇怪的片名《這個男孩必須被釋放》,直譯過來其實是“這個男孩需要透透氣”,而喜劇,就是我們在匆忙的生活中的那一口,必須被放出來的氣。
無論是煩躁,是雜亂,是憤懑,還是痛苦。
喜劇讓笑,打通了我們身上的郁結,氣,也就疏通了。起碼在那一瞬間,讓你忘記了現實中的煩惱,像吃了神仙給的忘憂草。
埋頭躲進一個綿軟甜蜜的世界裡。
暫時安心在避風港裡為自己滲水漏電的心髒修修補補。
别說,快樂的力量可不是在扯淡。
這部意味很深的片子,其實不是虛構出來的劇情片。它是一部傳記,可愛的小孩,漢斯彼得的原型,就是德國著名喜劇演員,作家哈佩·科可林。
長大後,他真的就成了很有名的喜劇演員,給很多人帶去了歡笑。這部片子在德國本土地區是匹黑馬,據說已經有316萬人次看過這部片子,口碑很好。
當人們捧着肚皮拍桌子大笑的時候,可能忘記上一秒鐘的不安和苦難,甚至聽不清被淹沒在笑聲的,恰恰是喜劇演員的那聲:
注意!我真的很難過……
但,這也就是喜劇的意義。
用悲傷治愈悲傷。
讓歡樂源于悲傷。
不再沉溺在痛苦裡不能自拔。畢竟,就像那些已經逝去的親人。雖然,她們都已經離開。但過去的她們也已經教會了我們太多道理:
外婆肆意勇敢,單單那場說到做到的“買馬遊戲”,就給童年的漢斯彼得的帶去了潛移默化的教育意義:
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天馬行空,是外婆敢想敢做的“夢想成真”。言傳身教的,是用實踐,去争取自己要的。哪怕一路被人嘲笑,哪天成功,那又是一路的歡歌。
媽媽沒教什麼,卻在生病之前,給了他滿滿當當的愛。
愛,無聲,也無價。浸潤一個人的心,直到他長大了,就會開花。
離開的親人, 曾給過我們能量,推着我們,往前。
還在身邊的親人招呼着,拉着我們的手,往前。
每當我們趴倒在地,一定要記得——
悲傷的盡頭,就是喜劇。
愛你的人,會一直拽着你的手,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