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華說,小時候讀到海水是藍色的,可他看到的海,是黃色的。所以要遊泳,一直遊到海水變藍。

片子是拍給海另一邊的人看的,或者依然在奮力遊泳的人。賈導對自己的作者身份意識清醒,貫徹始終。

影片的基本構架,是一群出身鄉土的文藝工作者的自我叙述。大部分訪談場景都将觀衆與被采對象做了一定程度的視覺隔離,拒絕刻意煽情或強制帶入。鏡頭也并未對他們的故鄉做具體客觀的描述。這裡的“故鄉”幾乎是匿名的,是金色的麥田,蜿蜒的小路,和充滿破爛招牌的街巷,是三代之内你我任何一個人的“故鄉”。是一個抽象的場域,是我們跋涉之徒的血脈之源。

有趣的是,貫穿這些分散講述的,是刻意詩化的場景、誇張的文學朗誦、賈家莊戲台的古典配樂等。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觀者注意我們與“他們”的距離,并不斷思考我們自身的位置。

有一段印象深刻的蒙太奇,是莫言、餘華、西川等當代文學大拿,在某個汾陽賈家莊做文學演講。作者的臉、勃拉姆斯、舒曼、上帝、城市、棚拍、閃光燈、戲曲、老師、蹲着、打工……在畫面與聲音中迅速切換,如同飛速發展的都市景觀,帶着一種毫無邏輯的天經地義。

影片後半程,在梁鴻的講述中,鄉土現實與文學夢想的暧昧關系被推到前景,或者用電影本身的語境,被推到“岸邊”。梁鴻從泥土中抽身,朝着藍色遊出很遠很遠,卻從心底感到一種“背叛”。她選擇回鄉去,帶着北京長大的兒子,帶着自己的學生,帶着對父親的疑惑,帶着對姐姐和母親的歉疚,回鄉去。而觀者,也在母子二人同框的時刻,完成了從“我們”到“他們”的鍊接。

PS.

小時候,鄭州的天空是藍色的。埋頭做題十二載,耳機裡都是英語,再擡頭的時候, 天已經灰了,而我還沒有看過海。一晃眼,大洋彼岸藍天白雲。又十年,聽見《黃河瑤》就哭,不聽海浪聲睡不着覺。似乎那海,依然在别處。那條河,也不大回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