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飛到那遙遠地方看一看,
這世界并非那麼凄涼,
我們要飛到那遙遠地方望一望,
這世界還是一片的光亮。
——《張三的歌》
時代的逝去,留給我們更多的是對人生的思考。《鋼的琴》就是這樣一部,關于逝去的時代譜寫出人生思考的奏鳴曲。

《鋼的琴》是由張猛執導,王千源、秦海璐主演的劇情長片。主要講述了:曾經是國有企業鋼鐵廠的陳桂林,下崗後以草闆子樂隊為生。在落魄之際又召集了過去的工友兄弟們,一起為女兒造鋼琴的故事。
該片豆瓣評分8.4,一上映便收獲了無數好評,雖然500萬的投入,僅僅收獲了650萬的票房,但卻獲得過多個電影節最佳影片的提名,王千源也憑借此片斬獲了東京影帝的桂冠。
整部影片以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市場改制為背景,到處充斥着東北老工業區的元素:破舊的磚牆、高聳的煙囪、廢棄的廠房、蘇維埃風格的歌曲……而且整體的色調都是像落日餘晖般的灰黃色調,似乎是在象征着東北重工業的逐漸衰弱,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這是一部關于老東北工業區的挽歌。

重工業時代的沒落,他們都在時代浪潮中掙紮
“離婚就是相互成全,你放我一馬,我放你一馬的事兒。”
電影的開頭畫面,是由王千源飾演的陳桂林與妻子在空曠的工廠外談離婚的場景。
整個構圖采用了對稱構圖,兩人并排而立,陳桂林的背後是破敗的廠棚,與自己灰暗破舊的大衣相對應;而妻子身後的廠棚則是完好無損的,與自己的新潮打扮相映成趣。

用這樣一個畫面來引出了對立,也暗示着陳桂林背後所代表的工業時代的衰落,以及妻子身後代表的新興産業的崛起。雖然這樣的對峙看似是勢均力敵的,但背後實際的破敗卻掩飾不住。
随後,畫面一轉來到了一場葬禮的現場,陳桂林帶領着自己的小樂隊在雨中演奏着俄羅斯的老歌《三套車》。
這裡可以看成是東北老工業基地的葬禮,他們唱着工人階級的挽歌,也為以後的劇情做了鋪墊,為影片中人物的處境做鋪墊,暗示着此時以陳桂林為代表的一衆下崗工人,正在時代的浪潮中苟延殘喘的掙紮。

作為一名下崗工人,陳桂林在下崗後他自己組織了一支小樂隊,專門給人做紅白喜喪的演奏。
雖然自己沒有了甲天下的希望,但是陳桂林想把自己的女兒培養成一位鋼琴家。然而拮據的他負擔不起高昂的鋼琴費,所以經常在晚上去女兒的學校裡偷偷地練琴,導緻學校的老師受到驚吓而被驅逐。
于是,他便用破紙闆給女兒做了一個假的鋼琴,用這種苦中作樂的方法,讓女兒“雲練琴”。

與陳桂林的落魄一樣,電影中的人物也處處體現着那個時代過後下崗工人的落魄衆生相。
吳曉波在《中國工人階級的憂傷》一文中是這樣描寫那個年代的:
在一些老工業基地,往往一家兩代人都在一個工廠,在過去幾十年裡,他們自認是“工廠的主人翁”,從來沒有培育自主謀生的技能。一旦失去工作,馬上成了流氓無産者。陳桂林和他的妻子、老夥計們正是這樣一群,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突然抛棄的工人階級。
他們曾經是光榮的工人階級的體面如今變得一文不值,在時代浪潮中他們找不到屬于自己的定位。有的做了屠夫,錢全被老婆管着;有的抹不開面子做小工,在家裡靠老婆的理發店養活;有的想到去撈偏門,被幾個女人追債躲上了樹;有的去學校看大門,動不動就勒令收拾包袱滾蛋。
他們曾經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産業工人,他們曾經以為自己一輩子生活在體制之内,他們一生忠于職守,樂于奉獻,他們沒有犯過任何錯誤,卻要承擔完全不可能承受的代價。

隐藏在造鋼琴背後的,是不曾服輸的工人尊嚴
“這個時代若真有尊嚴,它從來在民間。”
屋漏偏逢連夜雨,與自己鬧離婚的妻子要與他争奪女兒的撫養權。他們知道,女兒不是家産,不可能分割,所以夫妻二人讓女兒小元自己決定去留。女兒小元說,誰給她買鋼琴就跟着誰。
走投無路但又不甘心的陳桂林開始四處向朋友借錢,但朋友們自己都有難處,雖然拿不出錢,但好歹有一身的力氣。既然沒錢買鋼琴,就産生了去學校偷鋼琴的荒誕念頭,結果自然是被保安當場抓住。
在被捕的時候,導演用了蒙太奇的表現手法,用陳桂林返身走回原地在鋼琴前的雪中獨奏,來替代了被捕時候的狼狽不堪,這樣刻畫的目的,無疑是想保留住他們僅存的尊嚴。

而幻想終究是幻想,現實中他們都頹廢不堪的坐在警局。在等待中閑來無事開始研究鋼琴的構造和材料,這讓陳桂林的内心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自己造鋼琴。
他去工廠的圖書館借了一本制造鋼琴的俄語書,又去找以前在俄國留過學的汪工幫忙翻譯,緊接着他說服了幾個哥們,在季哥承包的廢棄工廠中開始一起重操舊業,開始了久違的群體生活。
佛克馬·依布思曾經說過:身份在某種程度上是由社會群體或一個人歸屬或希望歸屬的那個群體的成規所構成的。
舊時的工友重聚,那種集體榮譽感又湧上了心頭。所以在開始造琴前,幾個人去卡拉OK唱了一首《懷念戰友》。他們激動萬千,慷慨激揚,似乎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熱血沸騰的純真年代。

但是“樂器之王”鋼琴是一架十分精密的樂器,一共有8000多個零件,對材料的要求很高,他們找來的廢舊木材根本排不上用場,于是,陳桂林又萌生出用“鋼”造琴,造一架貨真價實的鋼的琴。
其實,陳桂林心裡清楚,女兒不是一架鋼琴就可以留住的,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實際上隻是對這個時代的一種抗争,所以在淑娴直接跟他指出“就算把琴造出來孩子仍舊留不住”的時候,陳桂林炸毛了,他指責淑娴“太現實”。
這句話,實際上不僅是對淑娴說的,也是對那個社會和時代說的,可以理解為對時代的不甘和控訴。
“我還是那句話,沒有敢想敢幹敢拼的精神,就不是我們工人幹的事兒!我們有困難也要上,沒有困難我們創造困難也要上!”

憑着這樣的信念,他們鋼的琴計劃正式啟動。帶着不服輸的工人氣魄,帶着身份轉換下深埋的尊嚴,他們以鋼的琴的名義,向現實“宣戰”,試圖尋找自己在這個時代中的一席之地。
這個時候我們會突然發現,那些在電影開頭的落魄模樣們将在這個廢棄工廠中不複存在。他們揮灑汗水,精益求精,發光發熱,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和價值。就連投機取巧的胖頭,做起以前的工作都是一絲不苟。
他們雖然知道時代已經逝去,但是骨子裡仍舊存在着工人的氣魄,那些是已經深入骨髓的熱愛。

與逝去時代的告别,一架鋼琴演繹新的生活
在造琴的主線劇情中,有一個隐藏的暗線劇情——以前舊工廠的兩個大煙囪。
因為廠子廢棄,那兩個煙囪就要被定向爆破。在這之前,以汪工為首的工人們都很舍不得這個記憶中的坐标,甚至聯名上書要求保住這兩個大煙囪。
其實,這兩個大煙囪不僅僅隻是建築,在電影中他們被賦予了更深一層次的意義,那就是過去的年代,表面上是工人們舍不得這個記憶中的建築物,但是内心裡是對當時的熱血年代的不舍。
他們在群體中長大,無法跟上新的時代,但是又無力阻止滾滾而來的曆史大潮。所以,隻能用看似力所能及的方式,給自己心裡一個安慰,暗示自己一切也許并沒有改變。

然而,曆史的齒輪不會為誰停留半步,一切都有告别的時候。于是,在爆破的當天,所有人都來見證,似乎是在見證一個時代的轟然倒塌。
與煙囪相對應的還有陳桂林的父親,在電影中,父親總是會在煙囪的旁邊坐着凝視夕陽。他和煙囪一樣都是主線之外的暗線,隐藏在主線之下,默默地跟随着主線匍匐前進,相輔相成。
直到默默無聞的父親去世,陳桂林和妻子小菊也正式離婚,他一個人坐在廢棄的廠房内,用手風琴演奏着内心的孤獨,淑娴來找她,他背對着淑娴說:“我可以娶你了。”
此時,新舊時代的交接才算真正的完成,他們已經徹底與逝去的時代告别。
雖然已經逝去,但陳桂林和兄弟們再一次來到工廠,他們決定把鋼琴造完。我想這一次他們并不單單是為了幫助陳桂林留住小元,更多的是想證明自己。他們對于自己行業的熱愛已經超出了時代,也跨越了時間。

鋼琴如期造成,在電影最後,小菊帶着女兒小元來到了工廠,問陳桂林想聽什麼曲子,陳桂林說:
“越簡單越好。”
在經曆了種種啼笑皆非的人間鬧劇後,他似乎開始明白,生命的意義在于向前看。
于是,整部電影在女兒演奏的《啄木鳥》中落下了帷幕。導演沒有交代最後女兒到底跟了誰,但是看到最後,似乎一切已經不那麼重要,因為他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承諾和當初立下的豪言壯舉。
正如淑娴唱的《張三的歌》裡那樣,也許以後面對的是更廣闊的世界,也許并沒有想象的那樣凄涼。
他們準備将信仰和懷念留在心底,開始面對屬于自己新的人生。

寫在最後:時代的逝去,留給我們關于人生的思考
一地衰敗的鐵西區過去了,國有企業改革的難關過去了,兩千萬下崗工人的人生也都過去了。現在,隻有很小很小的一點憂傷,留在一部叫做《鋼的琴》的小成本電影裡。——吳曉波
在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東三省是全亞洲最富庶的地區之一,被譽為共和國的長子,它曾作為新中國的最主要的工業基地。
然而進入了90年代後卻開始顯現出頹廢之勢,大批的工人下崗,工人階級深受打擊,以前的主人翁被社會抛棄,被時代裹挾着掙紮前進,社會到處都是迷茫的臉龐。
《鋼的琴》就是以這樣的背景基礎上創作的文藝輕喜劇。

整部影片采用了大量的平移長鏡頭,營造了一種機械又荒誕的氛圍,給我一種黑色幽默的感覺。雖說是喜劇,卻透露着悲劇的内核,劇中盡是小人物在社會中的掙紮與妥協。但電影做到了哀而不傷,它的内核是悲的,但格調并不消極,他們忍受着體制改革帶來的陣痛,卻都沒有抛棄希望努力地生活着。
導演張猛曾經說過:“這是一部旨在緬懷逝去那個時代的東北電影,這也是以當時曆史為依托的電影。”
導演不斷向老工業緻敬,也無時無刻都在贊揚着勞動者的尊嚴,同時向我們傳遞着一個信念,那就是:
對那個逝去的時代,我們留戀那些值得珍貴的,接受那些不能改變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我們不知道命運和時代的大潮流向何處,我們能做的就隻有好好生活。
——END——